第一卷 第15章 工坊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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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百戶帶來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沈青心裏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上官的認可和采購意向,是機遇,更是沉甸甸的壓力。她那小小的、依靠東拚西湊才勉強運轉的家庭作坊,根本無力承擔哪怕是小批量的“官方訂單”。
    “需要工坊。”蕭山的話言猶在耳,一針見血。
    沈青站在院子裏,看著那簡陋的灶台、磨損的石磨和所剩無幾的原料,眉頭緊鎖。建工坊,談何容易?場地、人手、穩定的原料供應,哪一樣都不是她這個一窮二白的罪女能輕易解決的。
    但她沒有時間沮喪。機遇稍縱即逝,必須抓住!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盤算。首先,是場地。她家這個小院肯定不行。她想到了屯子邊緣,靠近溪流的一處廢棄的土窯。那裏地勢相對平坦,靠近水源,而且因為廢棄已久,地方夠大,也便宜。缺點是需要大量修繕。
    “先解決有沒有,再解決好不好的問題!”沈青下定決心,立刻去找了趙百戶。
    趙百戶顯然也對上官的重視感到振奮,聽說沈青需要場地,倒是很爽快,大筆一揮,將那處廢棄土窯劃撥給她“試製軍需”,算是半官方的認可。但也明確表示,修繕和人工,需要她自己想辦法。
    有了官方背書,沈青心裏踏實了一半。她立刻找到李大軍和張秀姑商量。
    “廢棄土窯?那地方破是破了點,但地方確實大!”李大軍搓著手,有些興奮,“修繕的活兒包在我身上!我找幾個休沐的弟兄幫忙,管幾頓飽飯就行!材料…我去屯外拉點黃土和稻草,自己打土坯!”
    張秀姑也拍著胸脯:“人手你放心!我和幾個相熟的嬸子都能去幫忙!收拾打掃、和泥遞磚,咱們女人家也能幹!”
    底層軍戶之間的互助情誼再次顯現出強大的力量。在李大軍的組織下,幾個休沐的軍漢二話不說就來幫忙。和泥、打坯、砌牆、修補屋頂…男人們幹得熱火朝天。張秀姑則帶著幾個軍戶家屬,負責送水送飯、清理雜物。
    沈青也沒閑著,她和小楓負責打下手,搬些輕便的磚坯,還把家裏所剩不多的油渣餅貢獻出來,熬了幾大鍋不見多少油星卻香氣撲鼻的“犒勞湯”,讓幫忙的軍漢們吃得格外滿足。
    蕭山身體依舊不便劇烈活動,但他卻成了臨時的“總工程師”。他靠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大石上,目光掃過忙碌的工地,偶爾會出聲指點。
    “東牆…需加固,加…斜撐。”
    “灶台…通風不足,煙道…需改。”
    “石磨…位置不佳,遠離…水漬。”
    他的指點總是簡潔而精準,往往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軍漢們起初對這個病怏怏的“流民”還有些不以為然,但幾次按照他的建議修改後,發現效率果然提高,工程也更穩固,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私下裏議論:“這蕭兄弟,怕不是個讀過書的匠作先生?”
    短短幾天時間,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廢棄的土窯煥然一新。雖然依舊簡陋,但圍牆加固了,屋頂補好了,一座半開放式的寬大工棚立了起來,裏麵砌了連排的灶台和簡易的烤爐,甚至還按照蕭山的建議,利用地勢差引了一小股溪水進來,方便清洗和和泥。
    一個小小的、充滿生機的家庭工坊,初具雛形。
    沈青站在修繕一新的工坊前,看著汗流浹背卻笑容滿麵的李大哥、張嫂和各位幫忙的軍戶家屬,眼眶微微發熱。這就是底層百姓最樸素的智慧和力量,抱團取暖,共度時艱。
    “謝謝!謝謝大家!”她哽咽著,深深鞠躬。
    “謝啥!以後咱們屯裏也能出‘軍供’了!說出去都有麵子!”李大軍豪爽地大笑。
    “就是!青丫頭,好好幹!讓那些瞧不起咱們的人看看!”張秀姑也笑著鼓勵。
    工坊有了,接下來是更棘手的原料問題。小批量試驗可以東拚西湊,但要穩定供應軍需,必須有可靠、大量的來源。
    王扒皮和林主簿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了更隱蔽的打壓。屯內軍戶家的餘糧被他們用各種手段“統購”走了,價格還壓得極低。過往的行商也受到了“提醒”,不敢輕易大量賣糧給沈青。
    沈青再次感受到了無形的掣肘。她手裏攥著趙百戶特批的、允許她“平價”采購軍庫儲糧的條子,卻幾次在庫房那裏被老吏以“庫存盤點”、“未有新糧入庫”等借口搪塞回來。
    “他們這是陽奉陰違!卡著脖子不讓我們喘氣!”沈青氣得在工坊裏直轉圈。
    蕭山坐在工棚一角,麵前攤著沈青記錄的簡陋賬本和物料單,聞言抬起頭,目光沉靜:“……條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軍庫…非唯一途。”
    他伸手指了指賬本上一處:“……屯外…往北三十裏,黑風寨…有軍屯田莊,產蕎麥、黑豆。往西…有牧民聚集,易牛羊油脂。……可…繞過屯中,直接尋源。”
    沈青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麽沒想到!繞過王扒皮他們,直接去產地收!”但隨即她又皺起眉,“可是…路途不近,運輸怎麽辦?我們也沒那麽多現錢…”
    蕭山沉吟片刻,道:“……可尋…可靠行商合作。以…未來軍糧份額或工坊產出…抵押,先行賒欠。待…貨款結算,再行償付。”
    這簡直是最原始的“供應鏈金融”和“訂單農業”的雛形!沈青對蕭山的佩服簡直五體投地:“蕭大哥!你…你連這個都懂?!”
    蕭山微微偏過頭,掩唇低咳了兩聲,沒有回答。
    說幹就幹。沈青通過李大軍,聯係了常跑北線、口碑不錯的行商頭領老周。在一間簡陋的茶棚裏,談判開始了。
    老周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銳利,透著久經世故的油滑。他撚著幾根稀疏的胡須,打量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衣著樸素卻眼神清亮的姑娘,又瞥了瞥她帶來的那塊其貌不揚卻硬度驚人的軍糧餅,嗬嗬一笑:“沈姑娘,你的餅子嘛,確實有點意思。不過…賒欠這麽大筆糧食,還要我繞路去收牧民那腥膻的油脂?這風險…可不是一般大啊。”
    沈青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拿出用幹淨粗布包好的趙百戶條子,特意露出了官印一角,輕輕推過去:“周老板,風險與機遇並存。這是百戶所的特批條子,上官對戰備軍糧的需求是實打實的。我這不是空口白話,是官方的訂單。您賒給我的,不是糧,是通往軍需供應這條線的敲門磚。”
    她頓了頓,觀察著老周細微變化的神色,繼續道:“黑山屯庫房什麽情況,您跑商路的人肯定比我清楚。王扒皮那些人能卡我一時,能卡得了上官急需的軍務?您現在幫我,雪中送炭,日後軍需采購的渠道暢通了,還怕沒有穩定的財路?屆時您就是頭一份的供貨商!這點風險,比起未來的收益,值得一搏吧?”
    老周眯著眼,手指敲著桌麵,顯然在權衡。沈青趁熱打鐵,將那塊軍糧餅又往前推了推:“再說這餅子本身。您走南闖北,見過哪種幹糧能這麽耐放頂餓?這本身就是一門獨門生意!我現在抵押給您的,不隻是未來的貨款,還有這份可能帶來的長期合作機會。當然…”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誠懇:“我也知道您的難處。這樣,首批糧食,您按市價九折賒給我,油脂按您能拿到的最低價算。運輸費用我照付。待首批軍糧貨款一到,我立刻連本帶利還您,額外再付一成的傭金作為風險補償。若貨款延誤,我這工坊裏所有的工具、存貨,甚至這剛剛修好的場地使用權,都優先抵給您!白紙黑字,我們可以立契為證!”
    她一番話,有理有據,有誘惑有保障,既畫了大餅,也給了實實在在的台階和底線,將己方的劣勢和對方的顧慮都攤開來說得明明白白。
    老周盯著沈青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好!沈姑娘年紀輕輕,是個爽快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老周再扭捏,倒顯得不上道了!就按你說的辦!九折賒糧,低價收油,運費你付,一成傭金!我這就派人去黑風寨和西邊牧場!”
    原料渠道,終於艱難地打通了!
    就在沈青為工坊和原料奔波時,林婉兒也沒閑著。她幾次“恰好”路過修繕中的工坊,搖著團扇,說著些酸溜溜的風涼話。
    “喲~陣仗不小嘛~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開多大的酒樓呢~”
    “沈青妹妹,這工坊蓋起來容易,守起來難哦~可別到時候東西沒做出來,倒欠一屁股債~”
    “聽說你去求了行商賒賬?嘖嘖,這要是還不上,可是要拿人去抵債的哦~”
    沈青起初還忍著,後來實在煩了,有一次直接當著眾人的麵,笑著回敬:“林姐姐放心,我欠了債肯定努力做工還錢,絕不會像有些人,整天想著怎麽把自己‘抵’給個好人家~”
    這話戳中了林婉兒的心思,她頓時氣得臉色煞白,狠狠瞪了沈青一眼,扭身走了。周圍幹活的軍戶家屬們發出低低的哄笑,顯然也對這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簿小姐沒什麽好感。
    林婉兒對蕭山的興趣也愈發明顯。她開始找各種借口往工坊跑,今天送碗參湯,明天遞塊手帕,言語間總是試圖打探蕭山的來曆,並暗示跟著沈青這個“罪女”沒前途,不如…雲雲。
    蕭山的回應始終是徹底的、近乎殘忍的無視。他要麽閉目養神,要麽專注地看著沈青忙碌,仿佛林婉兒隻是一團吵鬧的空氣。這種無視,比任何言語的回擊都更讓林婉兒難堪和憤怒。
    她的嫉妒和怨恨,與日俱增。
    工坊初步建成,第一批賒欠的原料也陸續運到。沈青開始著手培訓人手。張秀姑和另外兩個手腳麻利、信得過的軍戶家屬成了第一批“工人”。沈青毫無保留地教她們如何配比、和麵、壓製、烘烤。蕭山則在一旁,偶爾指出一些影響效率和質量的細節問題。
    小小的工坊,終於開始了正式的運轉。爐火重新燃起,石磨吱呀作響,混合穀物的香氣再次彌漫開來。
    然而,就在第一批“行軍版”軍糧即將出爐,準備交付給趙百戶檢驗的前夜。
    深夜,萬籟俱寂。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工坊新建的院牆外。他手裏拎著一個陶罐,裏麵裝滿了刺鼻的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