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查驗風波
字數:8848 加入書籤
黑山屯的天,陰沉了幾日,終究還是沒能憋住那場雪。細碎的雪沫子打著旋落下,給簡陋的工坊棚頂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素白。
工坊內的氣氛,卻比屋外的天氣更加凝滯沉重。李大軍帶來的消息,像一塊冰棱子,狠狠楔入了每個人的心頭,寒氣四溢。守備府的突然查驗,如同一柄不知何時就會驟然落下的懸頂之劍,其鋒刃未至,森然寒意已讓眾人脊背發涼。
沈青強迫自己壓下翻湧的心緒,深吸了一口帶著冰雪氣息的冷空氣,開始以驚人的效率著手準備。
她將所有的物料進出記錄、每一批軍糧的產出數量、柴火消耗、甚至每日的天氣變化可能對烘烤產生的影響,都分門別類,重新謄抄整理在一張張粗糙卻潔淨的毛邊紙上,字跡工整,條理清晰得令人驚歎。
又將不同批次預留的樣品餅,用浸過桐油的厚實油紙仔細包好,以細麻繩捆紮,貼上寫有日期、批次、配方的標簽,在庫房一角碼放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張秀姑和另外兩位娘子也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幹活時屏息凝神,動作輕拿輕放,生怕一點多餘的聲響都會引來不可測的麻煩。推磨的吱呀聲、和麵的攪拌聲、灶火的劈啪聲,都比往日低沉了許多。
蕭山的話比往日更少,幾乎惜字如金,但他巡視的頻率卻陡然增高。他的目光不再是審視灶火與麵粉,而是如同最警惕的頭狼,銳利如鷹隼,一遍遍掃過工坊的每一處角落、每一段矮牆、每一個可能藏匿風險的位置。他的關注點,徹底從烹飪細節,轉移到了工坊的整體安全與防禦秩序上。
“此處雜物堆積,距灶台過近,易引火患,即刻清理。”他指著牆角那堆本是用來引火的幹燥鬆針,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
沈青一個激靈,立刻意識到風險,馬上親自帶人將鬆針搬到了遠離工棚的院角。
“夜間值守,需增派雙倍人手,明暗哨結合,巡視不可有片刻鬆懈。”他對聞訊趕來的李大軍叮囑,語氣是久經沙場帶來的習慣性指令。
李大軍神色一凜,抱拳鄭重道:“蕭兄弟放心!我已經安排了最信得過的弟兄,分兩班輪換,絕不讓一隻宵小之輩摸進來!”
沈青看著蕭山這種轉變,心底稍安,同時也生出一股奇異的依賴感。
她全心沉浸在工藝的打磨中。反複試驗蕎麥與黑豆的比例,記錄不同配比下餅坯的硬度和耐儲性,調整烘烤的時長與火候,甚至嚐試在壓製時加入不同的力道,以求達到最極致的密實度。有時為一個難題蹙眉思索,無意識地咬著筆杆喃喃自語:“…蕎麥黏性終究不足,即便加了薯粉,邊緣仍易散碎…”
這時,蕭山可能會恰好從她身後不遠處緩步經過,停下腳步,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院門方向,淡淡提醒一句:“……專注…是好事。但非常時期,需眼觀六路。人心之險,甚於工藝之繁。”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醒沉浸其中的沈青。她猛地抬頭,順著蕭山目光暗示的方向警惕望去,果然有時會發現林婉兒衣角一閃而過,或是某個麵生的貨郎在遠處籬笆外探頭探腦。
一次,她嚐試加入研碎的幹薑粉以期達到驅寒效果時,對放入的量猶豫不決,指尖撚著那辛香的粉末,遲遲未決。蕭山隻是靜靜站在庫房門口陰影裏,並未看向灶台,也未出聲。最終,沈青一咬牙,憑直覺和之前少量試驗的經驗下了量。烘烤時,薑香混合著麥香彌漫開來,她有些緊張,不時回頭看向蕭山。
蕭山並未關注灶火,他的目光始終如掃描般,巡視著工坊唯一的入口和那段低矮的、最容易被人翻越的院牆方向,仿佛在警戒任何可能的強行闖入。直到餅子出爐,色澤金黃,香氣濃鬱,他才似乎極其不經意地側首瞥了一眼,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氣味…頗具鋒芒。成敗…皆在你自身權衡決斷,無人可代。”
他沒有評價對錯,隻是陳述事實,並將最終的選擇責任和可能產生的後果,清晰地交還給了沈青。這種絕對的信任和放手,反而讓沈青的心髒沉甸甸的,也更加堅定了她的選擇。
這種默契而奇特、各守一方的分工與互動,落在偶爾仍不死心前來“打探消息”的林婉兒眼中,卻被解讀出了另一番驚心動魄的意味。
她如今已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刁難,更多的是借著父親的名義,來說些冠冕堂皇的“提醒”話,實則眼睛不停地搜尋著那個清冷孤直的身影。可惜,收效甚微。
這日,她又來了,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紅色繡纏枝梅的綢緞襖裙,發髻上簪著新打的、墜著細小珍珠的銀簪,與工坊裏灰撲撲、滿是煙火塵灰的環境格格不入。她手裏拎著個描金紅漆的食盒,裏麵是她“親手”燉了整整一上午的冰糖燕窩,實則是丫鬟代勞。
“蕭公子,”她繞過忙碌的眾人,無視了正在稱量配料的沈青,徑直走到正在檢查院牆一處鬆動磚石的蕭山身邊,聲音嬌柔得能滴出水來,“近日天寒地凍,最是傷身。我用了上好的官燕,文火慢燉了這盞冰糖燕窩,最是潤肺補氣,您快趁熱用些吧?”她說著,就要伸出塗著丹蔻的手指去開那食盒的蓋子。
蕭山仿佛聾了一般,對她的聲音和動作毫無反應,目光依舊專注地檢視著牆磚,手指甚至用力按了按那塊鬆動的石頭,測試其穩固程度。
林婉兒塗著鮮亮口脂的笑容僵在臉上,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進退不得。她咬了咬豐潤的下唇,眼底閃過一絲難堪和嫉恨,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不遠處正全神貫注記錄烘烤數據的沈青,聲音愈發柔婉,卻帶上了刺:“蕭公子,您整日在此為她勞心勞力,殫精竭慮,有些人卻隻知埋頭鼓搗那些粗鄙之物,何曾體恤過您半分辛勞,為您斟過一杯熱茶……”
蕭山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側過頭,並非看向林婉兒,而是目光冷冽如數九寒冰,直射向她身後籬笆外某個晃動的枯草叢,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場淬煉出的殺氣:“……牆外何人鬼祟?李大軍!”
這一聲並不高昂卻極具穿透力的低喝,瞬間打破了工坊內刻意維持的平靜!
李大山如同聽到軍令,立刻帶著兩個弟兄如猛虎般撲了出去!牆外立刻傳來一陣慌亂的踩雪聲、枯枝斷裂聲和一聲少年的驚叫與嗬斥!很快,一個穿著破舊棉襖、凍得鼻涕橫流的半大孩子被揪了進來,是屯裏有名的小混混二狗子,平日裏沒少替王扒皮幹些偷雞摸狗、盯梢傳話的勾當。
林婉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花容失色,手一抖,描金的食盒“哐當”一聲掉在冰冷的泥雪地上,盒蓋摔開,精心燉煮的冰糖燕窩潑灑出來,粘稠的湯汁濺髒了她簇新的裙擺和繡花鞋麵。
她看著蕭山冷峻如石刻的側臉和那不容置疑的威嚴氣勢,心髒狂跳,既是害怕,又是一種混雜著戰栗的傾慕。
蕭山根本看都沒看她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個被抓住、瑟瑟發抖的二狗子身上。沈青也聞聲快步趕來,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了然,又是王扒皮他們的下作手段!
“交給你了。”蕭山對李大軍淡淡道,仿佛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後,他的目光才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快步走來的沈青,看到她安然無恙,氣息平穩,眼神緩和了那麽一瞬,如同冰湖表麵掠過的一絲極淡漣漪,隨即又恢複了深不見底的沉寂,繼續他未完成的巡視,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林婉兒站在原地,昂貴的裙擺沾滿了黏膩的汙漬,精心打扮的妝容也花了,狼狽不堪。她清晰地看到了蕭山看向沈青時那瞬間的眼神變化,雖然細微,卻像針一樣紮疼了她的眼睛。
她終於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男人的關注和保護,隻會毫無保留地給予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努力做好每一件分內事的女人,而不是她這種隻會表麵功夫、試圖以浮華打動他的嬌小姐。
羞憤、委屈、不甘…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湧上心頭。她破天荒地沒有發脾氣,沒有哭鬧,隻是深深地、複雜地看了沈青和蕭山的背影一眼,咬了咬牙,轉身默默離開了。
緊張的籌備中,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與暗流湧動中一天天過去。預期的查驗遲遲未來,這種懸而不決、不知刀何時落下的狀態,反而更折磨人心。
這日午後,持續了數日的雪終於停了,雲層裂開縫隙,投下幾縷慘淡無力的日光。工坊內,沈青正和張秀姑一起最後一次清點庫房裏的存貨,計算著餘糧還能支撐多久的量產。
突然,工坊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踏碎冰雪,清脆而肅殺!緊接著,便是李大軍略帶驚慌的壓低的吼聲:“來了!守備府的人來了!三騎!”
沈青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頭發,將心底的慌亂死死壓住,快步迎了出去。
工坊門口,三匹高頭大馬噴著白汽,馬上的騎士身著守備府特有的青黑色勁裝,披風染雪,麵色冷硬。為首之人約莫四十上下,麵龐瘦削,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視間帶著一股久居人上的壓迫感,正是劉隊官。他身後兩名隨從,眼神同樣肅穆,手按在腰刀刀柄上。趙百戶也匆匆趕來,臉色不太好看,對著劉隊官拱手,語氣帶著謹慎:“劉隊官,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那劉隊官隻是淡淡回了一禮,目光便如冷電般射向站在最前麵的沈青和她身後略顯簡陋卻井然有序的工坊,開門見山,聲音冷硬毫無寒暄之意:“奉守備大人令,查驗黑山屯軍糧作坊。主事者何人?”
沈青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聲音盡量保持平穩:“民女沈青,暫管此間工坊。恭迎大人查驗。”
劉隊官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訝異,似乎沒想到這頗具規模的工坊主事者竟是如此年輕的一名女子,且是罪籍。但他並未多言,隻冷聲道:“帶路。所有物料、賬冊、成品、乃至廢棄之物,一一呈驗,不得遺漏。”
“是。大人請隨民女來。”沈青側身引路,心跳如擂鼓,但姿態依舊沉穩,每一步都力求穩當。
嚴苛的查驗開始了。劉隊官帶來的隨從顯然是老手,手法專業而挑剔。他們不僅檢查糧食是否飽滿幹燥,甚至抓起來放在鼻尖細聞,用手指撚搓判斷幹濕,還取出隨身攜帶的小銀針插入袋中試探。
賬冊被一頁頁飛速翻閱,數字被反複核對,詢問刁鑽。成品餅被隨機抽取,當場用匕首撬開、碾碎,檢查內部質地是否均勻,有無黴變、蟲蛀,甚至有人拿出精巧的小秤,稱量每塊餅的重量,查看是否標準統一。
氣氛緊張得幾乎凝滯,空氣裏隻剩下翻動紙張聲、掰碎餅幹的哢嚓聲和沉重的呼吸聲。張秀姑等人遠遠站著,大氣不敢出。趙百戶的臉色也越來越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
沈青全程緊隨,對答如流。每一袋糧食的來曆、每一筆出入賬目的緣由、每一批成品的特點,她都清清楚楚,言之有物。
劉隊官問:“此批黑豆,顆粒稍欠飽滿均勻,為何入庫?”
沈青答:“回大人,此乃秋末霜降後采收的晚豆,顆粒略小且大小不一,但豆皮更厚,油脂含量更高,更耐儲存。民女經反複試驗對比後發現,用於製餅,其口感之香醇與耐饑性,反勝顆粒飽滿的新豆。此事在入庫賬第三頁右下角有詳細記錄及三次試驗對比數據,大人可隨時查閱。”
劉隊官拿起一塊邊緣略顯深色的餅:“此餅邊緣色澤為何略深?近乎焦糊?”
沈青答:“回大人,此為新嚐試加入的驅寒薑粉所致,薑粉遇高溫易產生深色,並非焦糊。民女已調整後續烘烤火候與時間,新一批成品在丙字號貨架,色澤均勻,大人可對比查驗。此次試驗過程與結果記錄在工藝改進冊第二卷。”
她對答如流,數據清晰,態度不卑不亢。劉隊官冷硬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絲,似乎對工坊的規範管理和主事者的專業略有認可。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即將順利過關時!
一名隨從在檢查庫房最裏側一批蕎麥袋時,動作忽然一頓。他仔細摸索了幾個袋子,隨即在高聲喊道:“隊官!有發現!”他手中捧著一個用普通油紙包裹、塞在蕎麥袋底部夾縫中的小包,打開後,裏麵是些顏色灰白、質地粗糙的粉末,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藏匿於糧袋深處,氣味刺鼻詭異,疑似…疑似禁藥!”
現場氣氛瞬間凝固!如同冰水潑入滾油,炸起一片死寂!
趙百戶臉色驟然大變,猛地看向沈青,眼神驚怒交加!
沈青心頭巨震,血液幾乎瞬間衝上頭頂又迅速冷卻。這是赤裸裸的栽贓!惡毒至極!
劉隊官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狠狠釘在沈青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冷的審問意味:“沈姑娘!此物作何解釋?!私藏禁藥,摻入軍糧,可是株連的重罪!”
沈青強壓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和辯白,腦子飛速旋轉,正欲冷靜解釋這絕非工坊之物。
不料,那發現“證物”的隨從仿佛生怕不夠致命,又立刻指向旁邊那批單獨存放、標記著“次品”的豆粉,厲聲道:“隊官!還有此批豆粉!明顯帶有陳腐之氣,卻仍存放於庫房之內,並未銷毀!是否意圖以次充好,蒙混交付?!此乃雙重罪證!”
雙重指控,一環扣一環,殺機畢現,要將工坊徹底釘死在罪柱之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工坊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張秀姑嚇得捂住了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立於工棚陰影深處、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蕭山,緩步走了出來。
他步履沉穩,絲毫不見病弱之態。他甚至看都沒看那包致命的“證物”和那批“次品”豆粉,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威壓,穿透緊張的空氣,直直落在劉隊官臉上:
“劉隊官,”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下了所有的嘈雜與喘息,“可否…讓在下看一看這包‘證物’?”
劉隊官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他再次深深打量了這個氣度非凡的年輕人一眼,略一沉吟,對那隨從微微頷首。
隨從將油紙包遞過。蕭山並未像常人那樣湊近嗅聞,他隻是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撚起一小撮粉末,移至眼前,對著從棚頂縫隙透下的微弱光線,仔細審視其色澤與顆粒結構。片刻後,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篤定的弧度:
“此乃邊關常見之物,名為‘驅甲粉’,營中兵士常用以養護皮甲,防潮防蛀。其主要成分是硫磺混合了某些礦物細粉,氣味刺鼻,卻絕非禁藥,更無毒副作用。劉隊官若是不信,”他目光掃過趙百戶身後的親兵,“可隨意找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兵,一辨便知。”
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釘,砸在每個人心上:“至於為何會出現在此糧袋深處……恐怕要勞煩劉隊官仔細問一問,方才檢查時,是哪一位的手,‘格外精準’地探入了袋底夾縫,又‘恰好’發現了此物?”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緩緩移向那名率先發現“證物”的隨從。那隨接觸到他目光的瞬間,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著,竟不敢直視。
蕭山根本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步履沉穩地走到那批被指“陳腐”的“次品”豆粉前,隨手抓了一把,攤在掌心:“陳腐之氣?劉隊官不妨近前,細聞一番。這分明是黑豆炒製火候略重後特有的焦香,何來陳腐黴變之氣?標記為次品,乃因這批豆子炒製時火候略有差異,導致顆粒顏色深淺不一,為求成品外觀統一美觀故而剔除,但其食用品質無損,故依《雍軍律·後勤例》第七款第三條,隔離存放,登記在冊,或作它用,或待核查,賬目清晰可查。何來以次充好之說?”
他言辭犀利,邏輯縝密,引經據典,瞬間將對方精心布置的雙重殺局拆解得七零八落,徹底扭轉了局勢!
劉隊官臉色變幻不定,他上前親自仔細檢查那粉末,又抓起豆粉聞了又聞,甚至還示意趙百戶身邊的一個老親兵上前辨認。結果,果然如蕭山所言!那老兵甚至補充道:“隊官,這確是驅甲粉,味兒衝,但咱營裏常用,不是啥稀罕玩意。”
劉隊官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那名麵如死灰的隨從,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好大的膽子!”
那隨從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看來……是有人處心積慮,想借劉某之手,行此齷齪構陷之事了!”劉隊官語氣森然,顯然動了真怒。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氣度沉穩、見識不凡的蕭山,這一次,眼神中多了幾分探究與不易察覺的忌憚,他拱手道:“閣下眼力如炬,見識非凡,劉某佩服。今日之事,守備府必嚴查到底,給諸位一個交代!”
最終,這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破產,查驗有驚無險地通過。劉隊官當場認可了工坊的規範與軍糧的實效,承諾守備府會酌情采購一批試用。
壓抑已久的歡呼聲終於在工坊內爆發出來!張秀姑等人激動地圍住沈青,七嘴八舌地慶賀著。趙百戶也長長舒了口氣,難得地拍了拍沈青的肩膀,說了幾句稱讚的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蕭山,帶著深深的疑惑與審視。
沈青笑著回應大家的祝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人群,急切地尋找那個清瘦卻仿佛能撐起一切的身影。
蕭山依舊站在那片陰影裏,仿佛剛才力挽狂瀾的並非是他。遠遠地,他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頷首,唇角似乎極輕地彎了一下,那是一個幾乎不存在於他臉上的、卻真實無比的讚許笑容。
夕陽的餘暉恰好穿過棚頂的縫隙,一縷金光照在他蒼白的側臉和深邃的眼眸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暖而耀眼的光暈。
沈青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忽然明白,他或許不懂烹飪的細枝末節,但他懂人心險惡,懂規則律法,懂戰場謀略,更懂如何在最危機的時刻,用他最擅長的方式,為她,也為這傾注了心血的小小工坊,撐起一片不容玷汙的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