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情殤斷腸,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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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樂公主方玉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凝香苑的。
    她屏退了所有宮女太監,獨自一人蜷縮在錦榻之上,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絲綢被褥中。起初隻是無聲地流淚,肩膀微微顫抖,可隨著那院中親密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反複上演,壓抑的嗚咽終於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聲裏,有被欺騙的憤怒,有真心錯付的委屈,更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仿佛心髒被生生撕裂的劇痛。
    "為什麽……為什麽……"她一遍遍地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因為心裏的痛楚已經蓋過了一切。
    她想起望仙亭初遇,他撫琴時那專注的側臉;想起他七步成詩時,那清朗如玉的聲音;想起他訴說往事時,眼中那抹令人心碎的落寞;更想起他遞過手帕時,指尖那似有若無的溫度……每一個細節,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刃,淩遲著她的心。
    原來,那些讓她心動的才華,那些讓她憐惜的滄桑,那些讓她以為獨一無二的溫柔,全都可以輕易地給予另一個人!
    原來,他並非不懂情愛,隻是不愛她方玉漱!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絕望籠罩了她。她猛地坐起身,看著鏡中那個雙眼紅腫、發髻散亂的自己,隻覺得無比可笑。什麽皇家威儀,什麽公主尊榮,在感情麵前,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嗬……"她發出一聲淒涼的苦笑,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這一刻,她甚至生出一種荒唐的念頭,若就此死去,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這剜心之痛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女小心翼翼的通傳:"公主,京城……京城來了太子的加急密信。"
    方玉漱猛地一震,像是被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她胡亂地用袖子擦幹眼淚,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翻騰的情緒,才啞聲道:"呈上來。"
    信是太子方弘的親筆,字跡潦草,語氣急迫。信中先是詢問玉晶米之事進展,隨後嚴令她無論事情辦得如何,都必須即刻啟程返京,不得有誤!字裏行間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焦躁,顯然是京城局勢有了新的變化。
    若是往日,接到太子哥哥這樣的命令,她定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可此刻,這封信卻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她心中所有的不甘與叛逆!
    回去?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帶著滿心的傷痕和被人愚弄的恥辱回去?然後看著太子哥哥或許會為她"出氣",但更可能的是將她當作一枚無用的棋子,隨意安排一場政治聯姻?
    不!她不甘心!
    從小到大,她想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一個江湖浪子,一個有著紅顏知己卻還敢來招惹她的男人!
    一股近乎偏執的倔強取代了方才的悲傷。她方玉漱,絕不做那個被拋棄、被戲弄後隻能黯然退場的可憐蟲!
    "備轎!"她猛地站起身,盡管眼睛還紅腫著,聲音還帶著哭腔,但眼神卻變得異常銳利和堅定,"去榆柳巷!現在就去!"
    她倒要親自問個明白!問他為何要招惹她?問他那個女子究竟是誰?問他……問他心中可曾有過她半分位置?
    公主儀駕再次來到榆柳巷,引得巷中百姓紛紛側目,避讓不及。方玉漱徑直走到那處小院門前,也不等通報,直接命侍衛上前叩門。
    然而,院門打開,裏麵卻隻有一個小廝打扮的人。
    "雲逸先生呢?"方玉漱強壓著怒火和酸楚,冷聲問道。
    "回、回貴人,先生一早就出門訪友去了,不在家中。"小廝戰戰兢兢地回答。
    不在?方玉漱的心猛地一沉,一種被刻意躲避的感覺讓她更加憤怒。她目光銳利地掃過院落,果然不見那襲青衫,也不見那個紫衣女子的身影。
    "那他何時回來?"
    "小的……小的不知。先生行蹤不定,有時數日方歸。"
    數日?她哪裏等得了數日!太子的信催得那麽急!
    就在她心中怒火愈熾,幾乎要下令搜查整個院子時,一個略顯倉促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公、公主殿下?您怎麽屈尊到這等地方來了?"
    方玉漱回頭,隻見望湖樓的周福海正快步走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惶恐,額頭上還冒著細汗,像是匆匆趕來的。
    "周掌櫃?你來得正好!"方玉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得儀態,急聲問道,"雲逸先生呢?他去了何處?還有……還有院中那個女子,究竟是他什麽人?"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
    周福海臉上瞬間露出"原來如此"和"萬分為難"的複雜表情,他搓著手,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公主殿下息怒!這、這實在是……唉!都怪小人沒來得及向殿下解釋清楚!"
    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十足的歉意:"殿下您誤會了!那日您看到的紫衣姑娘,並非……並非外人所想那般!她是雲逸先生的堂妹,名叫雲芷,自幼失怙,是先生一手帶大的!因著這層關係,兄妹二人自然比尋常人親近些……那日想必是在切磋武藝,舉止難免隨意了些,卻絕非……絕非殿下所想的那種關係啊!"
    "堂妹?"方玉漱愣住了,滿腔的怒火和悲傷仿佛瞬間被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這個解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千真萬確!"周福海拍著胸脯保證,"雲先生家境特殊,就剩他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雲芷姑娘性子活潑,不喜拘束,故而常作江湖打扮,也跟著先生學了些防身的武藝。那日……那日定是讓殿下誤會了!雲先生若是知道因此惹得殿下傷心,定會懊悔萬分!"
    相依為命的……堂妹?
    方玉漱呆呆地站在原地,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那日院中的情景——兩人練劍時的默契,那女子叫他"雲大哥",他手把手地教她劍招,為她擦汗……若真是兄妹,這些舉動,似乎……也說得通?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釋然?是慶幸?還是為自己之前的痛哭和絕望感到一絲尷尬和可笑?
    但緊接著,一絲疑慮又浮了上來。真的……隻是堂妹嗎?為何偏偏在她"撞見"之後,雲逸就"恰好"不在家了?
    然而,周福海那誠懇焦急的表情,以及這個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讓她那顆瀕臨絕望的心,又重新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也許……也許真的是她誤會了?也許他並非有意欺騙,隻是他們兄妹感情深厚,舉止親密了些?
    見公主神色變幻不定,周福海心中暗鬆一口氣,知道這番說辭起了作用。他趁熱打鐵道:"公主殿下,雲先生確實是臨時有事外出,歸期未定。不過他曾交代小人,若是殿下尋他,務必轉告殿下,他前幾日並非有意怠慢,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的俗務纏身。待他歸來,定當親自向殿下賠罪。"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雲逸"失蹤"的原因,又暗示了他對公主的在意。
    方玉漱沉默了片刻,心中的怒火和悲傷漸漸被一種混雜著疑慮、期待和一絲不甘的複雜情緒所取代。她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院門,又看了看一臉誠懇的周福海,最終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公主的矜持與冷靜。
    "既然如此,待雲先生回來,讓他來見本宮。"她淡淡地說完,轉身登上轎輦。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視線。方玉漱靠在軟墊上,疲憊地閉上雙眼。淚水已經止住,但心中的波瀾卻遠未平息。
    周福海望著遠去的公主儀駕,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立刻轉身,從小院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