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金枝許約,巧計畫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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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從榆柳巷歸來,得知那紫衣女子竟是雲逸的堂妹後,安樂公主方玉漱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和更加堅定的決心。誤會既已澄清,那個才華橫溢、風姿卓絕的雲逸先生,依舊是她心中那個不染塵埃的謫仙。
    然而,接連數日,她派去榆柳巷打聽的人回報,雲逸先生依舊行蹤不明,歸期未定。這份等待,讓剛剛經曆過一場情感大起大落的公主,心中愈發焦灼。太子哥哥的催返信如同一道道緊箍咒,京城的形勢似乎不容樂觀,她知道自己留在江南的時間不多了。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他漂泊不定,那她就給他一個安穩的歸宿;既然他懷才不遇,那她就給他一個平步青雲的階梯!這天下,難道還有她安樂公主給不起的東西嗎?
    這一日,她終於探得雲逸回到了榆柳巷的小院。方玉漱精心梳妝,換上了一身象征皇室尊榮的明黃色宮裝,頭戴九鳳銜珠步搖,在一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儀仗煊赫地再次駕臨那處樸素的民居小院。
    方雲(雲逸)似乎早有所料,正獨自在院中那株老梅樹下烹茶,依舊是那一襲半舊的青衫,神情淡然。見到公主這般陣仗,他也隻是從容起身,微微一揖:“不知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先生不必多禮。”方玉漱步入院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開門見山,“本宮今日前來,是想給先生一個前程。”
    她示意左右退至院外,隻留二人在梅樹下。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在她華美的裙裾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先生之才,經天緯地,屈居於此等陋巷,實乃明珠蒙塵。”方玉漱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本宮可向父皇舉薦,無論是入翰林院清貴之地,還是任一方實權知府,乃至入東宮為太子哥哥效力,皆非難事。先生想要何等官職,但說無妨。有本宮作保,必讓先生一步登天,施展抱負!”
    她相信,這天底下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功名利祿,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終點。
    然而,方雲聞言,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他提起紅泥小壺,為公主斟了一杯清茶,動作舒緩而優雅。
    “殿下厚愛,雲逸……心領了。”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激動,“隻是,雲逸閑散慣了,怕是受不得官場約束。”
    方玉漱蹙眉:“先生何出此言?以先生之才,何須畏懼那些繁文縟節?”
    方雲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疏離感的笑意:“殿下,您看這空中飛鳥,可願被鎖入金籠,即便那籠子由黃金鑄就,綴滿寶石?”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淡然的疏狂:“雲逸此生,隻願做那天際孤鴻,覽遍山河,寄情詩酒。若入官場,便如飛鳥入籠,失了本性,縱有錦衣玉食,高位權柄,也不過是被殿下……‘飼養’的籠中雀罷了。這,非我所願。”
    “籠中雀……飼養……”這幾個字如同冰錐,刺得方玉漱心頭一痛,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她滿心以為的恩賜,在對方眼中,竟成了束縛與豢養?一種被輕視、被拒絕的委屈湧上心頭。
    “你……”她眼圈微紅,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本宮一片真心,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嗎?我隻是……隻是不想看你才華埋沒,漂泊無依!”
    見她如此情態,方雲知道火候已到。他沉默片刻,臉上那抹疏離的笑意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他深深地看著方玉漱,目光專注而深邃,仿佛要將她的身影刻入眼底。
    “殿下的真心,雲逸豈會不知?”他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正因知道,才更不能以此等方式,玷汙了這份心意。”
    他向前微踏半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殿下可知道,為何我不願接受這唾手可得的功名?”
    方玉漱怔怔地看著他,被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和眼神所攝,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因為,”方雲的目光與她交匯,語氣誠摯得令人無法懷疑,“我想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走到能讓殿下驕傲的位置上。”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一字一句道:“殿下若信我,便給我三年時間。三年後,科舉之期,我必赴京應試,以真才實學,金榜題名!屆時,功名不再是殿下所賜,而是我雲逸,憑借自身能力,掙來迎娶殿下的資格!”
    “迎娶……?”方玉漱猛地睜大了美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狂跳起來。他……他剛才說什麽?掙來……迎娶她的資格?
    巨大的驚喜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方才的委屈和傷心。原來,他不是拒絕她,不是不愛權勢,而是……而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與她並肩!他想要的,不是她賞賜的官職,而是足以匹配她身份的、自己掙來的功名!
    “你……你此話當真?”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淚水毫無預兆地湧出,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
    “君子一諾,重於千金。”方雲神情肅穆,目光堅定,“三年後,杏榜題名日,便是我雲逸,鳳冠霞帔求娶殿下時!隻是……這三年,需委屈殿下等待了。”
    “不委屈!不委屈!”方玉漱連忙搖頭,淚水卻流得更凶了。她上前一步,也顧不得什麽皇家禮儀,緊緊抓住方雲的衣袖,仿佛怕他下一刻就會消失,“我等!莫說三年,便是十年,我也等你!”
    她看著眼前這個青衫磊落的男子,隻覺得他此刻的身影無比高大。不要公主賞賜,而要自己考取功名來匹配她,這是何等的傲骨與真心!與那些汲汲營營、隻想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世家子弟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好,那便說定了。”方雲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衣袖,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抬手,極其輕柔地用指腹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珠,“殿下且先回京,靜候佳音。”
    “嗯!”方玉漱用力點頭,破涕為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此刻,什麽太子的催促,什麽京城的局勢,都被她拋到了腦後。她隻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又說了好些話,方玉漱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一步三回頭,眼中滿是甜蜜與期盼。
    待公主的儀仗徹底消失在巷口,院中的方雲緩緩收斂了臉上的溫柔笑意。他低頭看著方才為公主拭淚的手指,目光一片清明冷靜,哪還有半分之前的深情。
    柳如意從屋內走出,神色複雜:“殿下這‘餅’畫的,怕是讓公主今晚要睡不著覺了。”
    方雲淡淡一笑,撣了撣青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換來她心甘情願地回京等待,為我們爭取至少三年的緩衝時間,還能讓她在京城成為我們無形的護身符……這筆買賣,很劃算。”
    他望向北方,眼神銳利:“三年……足夠了。足夠我們穩住北疆,積蓄力量。至於三年後的科舉……”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已說明了一切。
    一場以深情為餌,以承諾為網的謀劃,就這樣將一個金枝玉葉的真心,牢牢套住。而那位沉浸在幸福中的公主,此刻還全然不知,自己滿懷期待的三年之約,不過是對方棋局中,一步精心算計的閑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