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被引進了江府的待客廳，下人很聽話，果真沒給她奉茶。
    素音瞟了眼四周，壓低聲音吐槽：“大小姐到底沒讀過書，治家不嚴，禦下無方，您瞧瞧這幫下人，不僅茶水忘了上，竟連個伺候的人都沒留下。”
    杜老夫人笑笑，“阿蠻是做大事的人，哪裏有空管這等小事。”
    可事實真如素音所說的那樣麽？
    從進門到現在，沿途看到的風景，處處精致，樣樣妥帖。
    花草樹木，亭台樓閣，幹淨整潔，下人亦井然有序。
    可見阿蠻並非不會管家，而是故意怠慢自己這個祖母，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杜老夫人好笑地搖搖頭，這孩子啊，還真是氣性大……
    才等了半刻鍾，素音就坐不住了，“老夫人，大小姐不會一直晾著我們吧？”
    杜老夫人也拿不準。
    昨兒仁美從衙門裏回來，拉了一晚上，人都拉虛脫了，連夜叫人去請了大夫。
    後來問過才知道，原來是阿蠻給他下了藥。
    幸好隻是瀉藥，而不是什麽毒藥。
    可見阿蠻雖然嘴上說著狠話，心裏還是念著父女之情的。
    對自己這個嫡親的祖母，自然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剛這樣想著，門口就傳來了動靜，鄭氏和杜若慢悠悠走了進來。
    杜老夫人抬眼一瞧，瞬間瞳孔微顫。
    鄭氏自不必說，之前在靈安寺遇到時，就已經脫胎換骨，恢複了年輕時候的容顏。
    幾個月沒見，竟比那時候還要端莊秀美幾分。
    臉色紅潤，體態輕盈，看不到半絲皺紋。
    最大的變化則是她的氣質，脊背筆直，步伐堅定，往日裏看人總躲閃畏縮，如今不僅敢與自己這個前婆婆對視，眼神裏甚至還帶上了幾許蔑視。
    儼然一副大戶人家主母的風範。
    杜老夫人不得不承認，金錢和權勢，就是養人……
    目光旁移，落到杜若身上，她的眸底控製不住地閃過驚喜和狂熱。
    距離上次看見這個孫女，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那時候的阿蠻，雖然也算貌美，卻還帶著些嬰兒肥，肉肉的很可愛。
    然麵前的少婦，鳳眸微睞，朱唇如蜜，該大的地方大，該細的地方細，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情。
    當真是絕色無雙，傾國傾城，饒是和尚見了也想還俗……
    杜老夫人內心激動萬分。
    妙圓師太不愧是天機宮出來的人，果然神機妙算，也隻有這樣的美人，才配登上那貴不可言的高位！
    “看夠了嗎？”杜若拉著鄭氏坐到主位上，不耐煩道，“說吧，找我什麽事？該不會隻是來瞧瞧我們母女過得慘不慘吧？”
    杜老夫人眼眶一紅，哽咽道：“阿蠻，你就是這樣想祖母的麽？”
    “行了別演了，你不煩我還嫌惡心呢。”杜若翻了個白眼，“有事就說，有屁就放，我很忙，沒空陪你在這上演祖孫情深的戲碼。”
    這。
    杜老夫人滿肚子煽情的話，瞬間被堵在了喉嚨眼，上不來下不去。
    素音見狀趕忙充當主子的嘴替，“大小姐，您怎能這樣同老夫人說話？她為了您，十幾年來牽腸掛肚，寢食難安，日日燒香拜佛，隻求您平安順遂。”
    “您就算不記她的好，也不能用這種態度，糟踐她老人家的一番拳拳慈愛之心啊！”
    杜若轉向她，問道：“你叫我什麽？”
    “大，大小姐啊……”素音有點反應不過來這跳脫的話題。
    杜若拖長音哦了聲，“你是杜家的下人，叫我大小姐，所以在你的認知裏，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咯？”
    這個，素音飛快地瞄了眼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朝她使了個眼色。
    素音會意，立即回道：“自然是。”
    杜若點點頭，“很好，既然你承認我是你的主子，那主子懲罰下人，可是天經地義？”
    素音倏然色變。
    她突然想起一樁舊事來。
    那時候她奉老夫人的命，帶著兩個婆子，去龍泉村給鄭氏送避子湯。
    結果鄭氏沒喝，反被灌進了他們三人的嘴裏。
    不僅如此，還被下了藥。
    而且是那種說不出口的髒藥！
    若不是車夫擔心回去沒法兒交代，舍身為三人解毒，她縱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後來她足足兩個月沒敢出門，生怕被人指指點點。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這位大小姐！
    一股寒氣嗖地竄上脊梁骨，素音心裏有些發怵。
    都說明珠小姐陰狠惡毒，就她看來，這位阿蠻小姐也不遑多讓。
    素音下意識往杜老夫人身後藏了藏，勉強扯了下嘴角，“主子懲罰下人，自是無可厚非。若是奴婢做錯了什麽，大小姐盡管明示，奴婢一定誠心改過，絕不再犯。”
    杜若嘴角勾起惡作劇的弧度，驀地提高音量，“來人！”
    嘩啦，門外氣勢洶洶衝進來三個人。
    兩個丫鬟一個嬤嬤。
    杜若抬手指著素音，“這賤婢出言不遜，以下犯上，給我摁住她。”
    “是，夫人！”
    紅苕和青團袖子一擼，一左一右架住了素音，蓉嬤嬤利落抬腳，踹向了她的膝蓋。
    素音吃痛，噗通跪到了地上。
    “大小姐，您不能這樣！奴婢什麽也沒做，隻是說了兩句公道話而已！”
    又求救地望向杜老夫人，“老夫人……”
    杜老夫人急忙求情：“阿蠻，素音伺候我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看在祖母的麵子上，饒了她這回吧？”
    杜若嗤笑，“她伺候你多年，關我什麽事，又不是伺候的我。”
    說罷看向身旁看戲的鄭氏，示意她道：“娘，過去扇她！”
    鄭氏愣住，“我？”
    “不然呢？”杜若哼道，“娘你忘了這賤婢上次是怎麽陷害你的？要不是三叔及時趕到，你現在已經是杜仁美的小妾了。”
    “我說了一定會讓娘把這個仇報回來的，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上吧娘，別怕，扇她！”
    鄭氏也想起了那日的事，登時眼睛就紅了。
    委屈和憤懣湧上心頭，她唰的站起身，走到素音跟前。
    咬了咬牙。
    啪，一巴掌打了下去。
    她素來軟弱，現在有女兒女婿撐腰，比原來強上許多，但終究本性善良，還是不太能下得去手。
    所以這一巴掌，力道並不大。
    素音卻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仰著脖子赤紅著眼，不忿地盯著鄭氏。
    “娘，她瞪你。”杜若繼續煽風點火。
    鄭氏一聽這話也火了。
    啪，又一巴掌下去，比剛才重上許多。
    “你憑什麽瞪我？我打你打錯了？當日你是怎麽陷害我的？你忘了，我可沒忘！”
    啪。
    “你勾結出家人，給我下藥！”
    啪。
    “你趁我昏睡不醒，將我拖進客棧房中，要毀我清白！”
    啪。
    “毒計不成，你又帶著避子湯來我家中，逼我喝下！”
    啪。
    “你千方百計作踐我，你該死！”
    啪啪啪！
    一下比一下打得重，素音開始還能忍受，後來臉都被打腫了，嘴角也沁出了血，終於沒忍住痛叫出聲來，“老夫人，救命啊！”
    杜老夫人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
    她也有點驚著了，從前的小白兔，竟也有了暴脾氣。
    口口聲聲罵著素音，可她哪裏聽不出來，鄭氏分明是在指桑罵槐，真正想罵的，是她這個前婆婆。
    也罷，便讓她出了這口氣吧，氣消了也就好了。
    隻能暫時先委屈素音了……
    鄭氏連打了十幾巴掌，終於停了手，回身走到女兒麵前，道：“阿蠻，手疼。”
    杜若幫她吹了吹，“沒事，等下給你塗藥膏。”
    紅苕和青團這才鬆開了素音，將她甩到地上。
    杜若居高臨下地睨著素音，“今日隻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再敢對我娘不利，當心你的狗命！”
    素音憋屈地擦掉嘴角的血，跪下磕頭，“是，奴婢謝大小姐手下留情，保證沒有下次……”
    看著她那副慫樣，杜若忽然就理解了袁夫人。
    原來做一個惡毒反派是這種感覺，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真他娘的爽啊。
    緩緩轉頭，杜若看向杜老夫人，露出一抹邪惡至極的微笑。
    “輪到你了哦，老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