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出家人不打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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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不耽誤江漓歸家,法事就定在了次日辰時。
    而這天,剛好是府兵來接管宇文奪一行人的日子。
    府兵來得很迅速,天蒙蒙亮便進了城,許是對昌黎國太子殿下的重視,足足有八百將士,個個全副盔甲,威風凜凜。
    在聞縣令的招待下,他們短暫地休整了一番,這麽多人,等吃飽喝足休息完,已經到了日上三竿。
    而此時,衙門斜對麵的青石路上,三個披著袈裟的僧人正閉目盤坐於蒲團之上,手中的木魚敲出穿透力極強的叩叩聲。
    同時嘴裏不停歇地念佛誦經,超度亡靈。
    在他們麵前的法壇上,香燭高燃,風吹過,燭火明滅不定。
    法壇前,停著一副鬆木棺材。
    白色的經幡被竹竿挑起,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旗。雪白的紙錢不斷拋向空中,又紛紛揚揚落下,鋪滿了冰冷的青石板。
    空氣中彌漫著悲傷和淡淡的死氣。
    因著交接事大,為免出岔子,百姓們被勒令呆在家中不許出門,直到晌午。
    所以,這場法事並無多少圍觀。
    隻除了低聲抽泣的聞夫人母女,以及江漓和鐵蛋。
    宇文奪一行人被府兵押出來的時候,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看到江漓,他瞳孔一縮,隨後視線落到了旁邊漆黑的棺材上。
    “等等!”
    宇文奪叫停了隊伍。
    畢竟是堂堂的昌黎國太子殿下,主將對他還是很有忍耐度的,並未刻意羞辱或者刁難折磨。
    甚至連手銬腳鐐都沒逼著他戴。
    “太子殿下有什麽吩咐?”主將笑眯眯問。
    宇文奪沒有答話,隻是麵色陰沉地朝著法壇那邊走過去,停在棺材邊。
    官兵們亦步亦趨,生怕他跑了。
    “這裏麵,是誰?”宇文奪指著棺材,問道。
    沒有指名道姓,但江漓知道他在問自己,抬眸,睨著男人,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宇文奪,殺妻之仇,不共戴天,終有一日我江漓定取你性命。”
    沒有直接回答,但宇文奪也聽懂了,棺材裏麵的人,正是被自己逼迫跳崖的,江漓的妻子。
    杜若。
    沒看到屍體之前,宇文奪一直存著一個念頭,也許杜若根本就沒有死。
    她向來古怪,總能出人意料。
    跳崖,說不定隻是金蟬脫殼之計。
    可現在,江漓親口證實,杜若真的死了。
    宇文奪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有點失望,有點迷茫,還有點懷疑。
    “別敲了!”宇文奪煩躁地踢翻法壇,打斷了僧人們的做法,抬手指使著官兵們,“去,把棺材給孤打開!”
    靠得近的幾個官兵看向主將,詢問他的意思。
    主將皺了皺眉,隨即笑道:“太子殿下,這不妥吧?畢竟逝者為大……”
    “好!你們不動,孤自己來!”宇文奪上前就要推開棺蓋。
    江漓作勢去阻止,卻遲了一步。
    當看到棺材裏杜若的“遺容”,宇文奪猛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盯著她。
    她竟然,真的死了。
    不,杜若沒那麽容易死,定然有詐。
    宇文奪伸手就要去觸碰杜若額頭上的傷口,以辨別真偽。
    這下,江漓忍不了了,一腳踹在男人的肩膀上,將他踢飛老遠。
    “宇文奪,今日你敢動我妻子一下,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宇文奪狼狽地爬起身,仍不死心。
    既然江漓不許他碰。
    那,就換個能碰的來——比如,六根清淨的出家人。
    “你。”宇文奪指著其中一名年逾花甲的僧人,“去看看她死了沒,真死還是假死。”
    那僧人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人死債消,施主又何苦執著。”
    宇文奪冷笑,“少廢話,趕緊去,否則孤燒了你的寺廟!”
    僧人無奈,隻得按照他說的做。
    江漓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
    僧人先是探了探杜若的鼻息,隨後輕輕地摁了下她的傷口,眉頭微動。
    須臾收回手,朝宇文奪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確已身故。”
    出家人不打誑語。
    這下,宇文奪不得不信了。
    一瞬間,宇文奪想起了許多事。
    隔離寨中,瀕死之時,是杜若親手喂他喝藥,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他病得恍恍惚惚,隻記得她燦爛明媚的笑臉,從天而降,如神女一般。
    他是想報答她的。
    可是,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怎麽就要了她的命呢?
    還有父皇的眼疾、自己腦袋裏的屍蟲,又該怎麽辦呢……
    宇文奪最後望了眼棺中的女子,失魂落魄地被官兵們押著走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身受重傷,仍然昏迷不醒的傅星寒,被擔架抬著。
    再之後,是一眾遍體鱗傷的小嘍囉。
    隊伍浩浩蕩蕩地朝著青州府行去。
    主將卻落在了最後。
    “江大人,還請節哀順變。”他朝江漓拱了拱手,“本官正三品衛指揮使陸破雲,想同江大人交個朋友,不知江大人可願意?”
    江漓還禮,不卑不亢,“多謝陸大人抬愛,末將榮幸之至。”
    陸破雲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官很是看好你,來日方長,相信我們會很快再見麵的。”
    說完不再耽擱,快速跟上了大部隊。
    官兵們一走,那種壓抑沉悶的氛圍終於煙消雲散,聞縣令也卸下了一副重擔,身心都放鬆下來。
    他歎了口氣,上前為牽扯到無辜的僧人身上而誠懇致歉。
    那老僧仔細端詳了江漓好幾息,眼神閃了閃,語氣慈悲:
    “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命格貴重,有擎天架海之能,乃天生的將帥之才。然剛極易折,殺氣過盛,卻也易傷自身根基。”
    江漓心中一凜,朝對方行了個佛禮,“還請大師指教。”
    僧人笑道:“老衲年事已高,恐無多少時日了。今日與施主遇見也算有緣,施主若信得過老衲,老衲願道破天機,為施主承擔一分業力。”
    “施主若覺得虧欠,日後風雲際會之時,在我佛門危難之際,念著今日之情,助我佛門留存一絲香火即可。”
    這話過於深奧,聽得江漓雲裏霧裏。
    但他能看得出來,這位大師貌似有些道行在身,並非信口雌黃,於是答應下來。
    “可。”
    僧人示意江漓伸出右手,仔細查看上麵的紋路,片刻後臉色微變。
    “竟是白虎臨宮之象!”
    江漓還未說話,聞縣令已經迫不及待追問:“那是何意?”
    僧人看著聞縣令,欲言又止。
    然後轉向江漓,“施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聞縣令便知道是自己不能聽的了,於是拉著妻女走遠了些。
    僧人也支開了自己的兩個徒兒,這才接著開口,語氣極為凝重:
    “施主乃帝星坐命,奈何卻有白虎臨宮,白虎主征伐,帝星定乾坤,二者相輔相成又相衝。”
    “屆時龍虎爭鬥,日月無光。”
    “是龍騰九天,或是血染疆場,皆在施主一念之間。”
    說到這裏,僧人仿佛預見了未來的慘狀,滿目不忍,“阿彌陀佛,老衲無法替施主做主,隻能送施主一句話,望施主謹記:愛者,妻也;百姓也;蒼生也。”
    江漓蹙眉,仿佛身在迷霧中,不得其解。
    還想問仔細,僧人卻不肯再開口,隻雙手合十,帶著兩個徒弟徑直離開了。
    望著三人漸漸遠去的背影,江漓沉默良久。
    聞縣令走過來,好奇地問:“做法事的酬勞還沒給呢,大師怎麽就走了?”
    江漓轉頭看他,“這三位大師是哪座廟宇請來的,聞大人可知道?”
    聞縣令公務繁忙,哪裏有工夫管這個,都是聞夫人一手操辦的。
    他忙將夫人喊過來,問起這事。
    聞夫人也搖頭,“昨兒本來打算去廟裏請的,誰知還沒出門呢,就遇到這三位大師前來化緣,我便隨口問他們會不會做法超度,他們說小菜一碟……”
    於是聞夫人給了他們一碟小菜,將這事給定了下來。
    當然了,額外的酬勞也不會少就是了,說好了五兩香油錢。
    “哎呀,怎的錢沒收便走了?罷了,我親自送過去吧。”
    聞夫人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當即也顧不得形象,提起裙擺便朝著三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詐死的事已了,江漓擔心拖久了對妻子身子有損,當即提出了告辭。
    聞縣令也不再挽留,幫忙把棺材抬上馬車,親自將人送出了城。
    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城外,成為一個黑點,他才背著手遺憾地往回走,邊走邊惋惜歎氣。
    剛到衙門口,就見聞夫人趔趔趄趄朝他奔過來,臉色煞白。
    “相公,不好了,那位做法的高僧他……”
    “他怎麽了?”聞縣令急忙問。
    聞夫人驚魂未定,“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心痛難忍,圓、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