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快點，晚點換班的就要來了，最多隻能待半個時辰，若是被熊大人抓到，我可就死定了。”獄卒反複叮囑道，聲音壓得極低。
    書童連連點頭，“多謝獄兄，我會盡快的。”
    獄卒替他打開牢門，便匆匆到外麵望風去了。
    書童急步走進牢房，等看清段秀的慘狀時，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此時的段秀蓬頭垢麵，臉頰凹陷，眼下帶著濃濃的青黑，白色囚服皺巴巴地掛在身上，上麵還沾染了一些不知名的汙漬。
    哪裏還有昔日翩翩公子模樣，簡直比乞丐還不如。
    “公子，您受苦了。”
    書童聲音哽咽，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拿出來，放到那張髒兮兮的小桌上，滿眼心疼，“餓了吧？快吃些。”
    段秀定定地看著他，神色複雜，“後亭，你不恨我嗎？”
    書童睫毛微顫，深吸一口氣，抬眼時目光堅定如初，“不恨，我知道公子都是因為喜歡我，才會做出那樣的事。”
    “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呢？要怪……隻怪我爹娘他們命不好，生了我這個禍害，要是我能早些明白公子的心意，規勸好爹娘，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後亭永遠也不會記恨公子，公子就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
    聽到這話的段秀扯起一個感動的笑，伸手將人摟進懷裏，“你能這樣想，我很欣慰。這世上，隻有你對我最真心，其他人全都是虛情假意。”
    “當我得勢時，千般討好；可一旦我落難了，便棄如敝履……”
    “怎麽會呢？”書童輕輕推開他，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來，“您看，這是剛從京城送來的信，老太爺親筆寫的。”
    段秀迫不及待拆開來看，越看眼睛越亮，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
    “太好了！祖父說讓我再忍耐些時日，他已經在朝中幫我打點斡旋了，很快就會救我出去的！”
    他將信緊緊貼在心口，多日來的惶恐不安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連聲音都輕快了幾分，“我就知道，祖父不會放任我不管的，我可是他最看重的孫兒啊。”
    心情好，胃口自然也來了。
    段秀撣了撣身上的灰，坐下，夾了一筷子最愛的蒸蟹肉，正要往嘴裏送，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神微閃，又放了下來。
    “後亭，這些菜……都是你親手做的麽？”
    書童點頭，“是，公子不是說就喜歡我做的麽？還說別人都做不出那個味道。”
    “來，你也坐下。”段秀將那盤蟹肉推到他麵前，“這些天你為我奔波勞苦，肯定沒睡好吧？真是辛苦了。”
    “一起吃吧。”
    書童急忙擺手，“使不得！公子您在這裏想吃點好的不容易，這些都是特意為您準備的，後亭不餓。”
    段秀卻不由分說將筷子塞到他手裏，“沒事，吃吧。”
    書童無奈，隻得小心翼翼地嚐了幾口。
    段秀又把其它幾樣菜都夾了點到他碗裏，盯著他吃完。
    等確認書童沒有異樣，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果然還是後亭最懂我的口味，這牢裏的吃食啊，簡直比豬食還不如……”
    說著說著，突然肚子絞痛了一下。
    開始段秀還沒當回事，以為是吃多了牢裏的豬食，突然又換回來了精糧，腸胃一時間接受不了。
    誰知道越來越痛，猶如排山倒海，痛得他滿地打滾，口吐白沫。
    段秀要是還沒反應過來，就是傻子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少年，“是、是不是你？”
    書童笑了，笑得眼淚直流。
    “是我，是我做的，我在飯菜裏下了毒，我要毒死你，為我父母報仇。”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爹娘！他們和你無冤無仇，你怎麽下得去手？你就是個魔鬼！我以為的救贖，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你叫我怎能不恨！”
    曾經溫順如綿羊一般的臉，此刻是那樣歇斯底裏，猙獰可怖。
    段秀終於意識到，書童是來真的，他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不，他還年輕，他不想死！
    腹部疼痛猶如刀絞，喉嚨裏翻滾著腥甜，段秀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無邊的恐懼將他淹沒。
    段秀癱倒在地上，掙紮著去抓書童的褲腳，“我錯了……後亭，救我……求你……”
    一縷黑血溢出唇角，書童擠出一抹慘笑，“我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我自己，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段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裏麵盛滿了驚懼。
    不，他不要下地獄，他要活著，風風光光地活著！
    “來人……”段秀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外爬去，想要呼救。
    可毒血大口大口從他的喉嚨裏往外冒，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
    段秀絕望地閉上眼，淚水混著血水緩緩滑落。
    他在想，那些曾被他害死的人，死前是否也是這般痛苦？應該不會吧。
    好舍不得啊，這個人世間。
    他還沒玩夠呢。
    祖父的期望，傳世大儒，他終究是做不到了。
    還有那個郎豔獨絕的少年，那個連在夢裏都追逐不上的人兒，若幹年後，還會記得他麽？
    真的好想，回到那座狀元樓，一切噩夢還沒開始的地方……
    書童安靜坐在他的屍體旁，一口一口吃掉剩下的飯菜，邊吃邊哭，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爹，娘，孩兒好想你們，孩兒來找你們了……”
    蘇清堯一刻鍾後才得到消息，提著官服下擺就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牢裏。
    看著地上那兩具七竅流血的屍身，他勃然大怒，命人把那個收受賄賂的獄卒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革去職役，收監候審。
    熊二撿起那封信交給了蘇清堯。
    蘇清堯打開看了看，冷笑一聲，“還想把人救出去？去陰曹地府救吧！”
    估計段子勳怎麽也沒想到，正是他的這封信，害自己的寶貝金孫提前送了命。
    那書童被段秀害得家破人亡，卻一直被蒙在鼓裏，對凶手感恩戴德。得知真相後，內心必然遭受了巨大的衝擊和煎熬。
    如果段秀伏法，千刀萬剮而死，那麽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可偏偏，段子勳舍不得這個孫子，非要救他。
    書童知道了，怎麽可能讓他有活下去的機會？
    所以才有了同歸於盡的這一幕。
    “把他的屍體送回原籍，與父母葬在一處吧。”蘇清堯搖頭歎息，“也是個可憐人哪……”
    都是段秀那廝造的孽！
    熊二有點擔心，“段秀死了，上頭如果追求起來……”
    “追究個屁！”蘇清堯脖子一梗，一副土匪樣，“段秀自己畏罪自殺，關我們什麽事？我們還能覺都不睡盯著他看不成，閻王爺也救不了趕著投胎的鬼！”
    熊二想了想，點頭，“大人英明。”
    段二爺的案子也判了，流放邊疆二十年，家產充公。
    二十年那麽久，等於變相地告訴他：別回來了，死那兒吧。
    曾經顯赫一時的段家，就這樣徹底從鳳陽府除名，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