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把“鞭”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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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的末尾,最讓鍾山意想不到的事情,大約是《夕照街》的公演足足持續了兩個月。
    從十月底到十一月底,夕照街在民族宮一氣演了二十場,眼看觀眾呼聲還很熱烈,幹脆加演5場。
    到了十二月初,民族宮後麵的劇院排期已經不夠,空政話劇團幹脆在燕京開始了巡演。
    總後的禮堂、西單的長安大戲院,乃至燕京各大學校的禮堂,都有《夕照街》公演的足跡。
    許是這份兒社會熱點的聲勢蹭得實在太好,甚至到了後來,還幹脆去大會堂做了一場匯報演出。
    如此四處打遊擊,話劇團愣是在十二月份又進行了17場演出,就連寒涼的秋雨也沒澆熄觀眾們的熱情。
    這前前後後加起來,就足足有47場之多。
    王貴一算之下,《夕照街》竟然成了“在燕京全市演出場次最多的大型劇目”。
    其實《茶館》今年演了足有八十多場,但是誰讓人家空政話劇團定語選得好呢!
    如此漫長的巡演周期,帶來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有了各路媒體報紙、廣播的宣傳,《夕照街》一躍成為全燕京待業青年最喜愛的話劇。
    嗯,依舊是定語拉滿。
    而樸存昕給鍾山送演出分成時,甚至開玩笑說,“聽說夕照寺那一片拆遷速度都提起來了。”
    這些熱潮、名氣紛紛擾擾,對於樸存昕這幾個新人演員來說當然是如癡如醉,走路都覺得踩著棉花。
    而對於鍾山來說,最實在的當然還是演出分成。
    47場演出,單是分成,鍾山就拿到了94塊錢,再加上《夕照街》首演時的六百塊,這一部話劇,足足賺了近700元。
    饒是如此,依舊架不住有人還想往鍾山的收入清單上添磚加瓦。
    這天上午,鍾山跟著藍因海、梁秉鯤跑去南城的胡同采風。
    此時已經是寒冬,仨人這采風最後“采了一身的寒風”,蹬車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人都凍得抖抖索索。
    回來剛坐定喝了杯熱茶緩緩勁兒,鍾山就又被迫站起來了。
    “什麽?找我的?”
    看著站在劇本組門口的秦大爺,鍾山開口問道,“您聽清楚是誰了嗎?”
    “嗨,沒聽清,好像是什麽襠,什麽袋?”
    秦大爺眯著眼,隻是嘿嘿笑。
    鍾山聽著這下三路的描述,無奈跟著他下了樓。
    冬天的樓道裏直竄涼風,鍾山跟著秦大爺來到樓下的門房裏,屋裏正坐著一個中年人。
    此人身量不高,看起來一副斯文模樣,鼻梁上托著一副銀邊眼鏡,鏡片後麵是一對小眼睛。
    此時他正圍著門房的蜂窩煤爐子暖手,一看鍾山來了,趕忙站了起來。
    他一開口,普通話裏還夾雜著淡淡的南方腔調。
    “你就是鍾山同誌吧!”
    他滿臉堆笑,“我是《當代》的編輯,何其誌!”
    說著,他隨手掏出半包八達嶺遞過來。
    “抽煙嗎?”
    鍾山並不抽煙,謝過何其誌遞的香煙,他轉手交給了門房老秦。
    老秦笑眯眯把煙夾在耳朵上,鍾山則是扭頭領著何其誌進了後台。
    今天首都劇場晚間有個活動,上午劇場裏空無一人,鍾山跟值班的裝置組同事打了個招呼,拉著何其誌在副台一堆箱子中間隨意坐下。
    “何編劇,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最重要的事兒當然就是來見一見你本人啦!”
    何其誌扶了扶眼鏡,滿麵春風。
    “作為《當代》的編輯,我們自然要對燕京本地的優秀文藝工作者了如指掌,說實話,從《法源寺》一直到《夕照街》,你的作品我是一部都沒有落下!確實優秀啊!”
    鍾山心想,廢話,總共就這兩部,哪那麽容易落下。
    他打趣道,“那您今天見到人了,還滿意嗎?”
    “別提多滿意了!今天一見鍾山老弟,我才知道,什麽叫作品就是人品!風格就是性格!妙!妙啊!”
    何其誌一陣舌燦蓮花,一邊誇讚鍾山英俊瀟灑、文人氣息濃厚,一邊把鍾山的作品分析得頭頭是道,直到最後,才露出個話頭。
    “眼下我們《當代》推出了一個欄目,是專門來刊登劇本、話本等小說之外的藝術形式,怎麽樣,您這兩篇話劇,不知道有沒有被其他刊物約走?願不願意交給《當代》發表?”
    雖然大約猜到了何其誌的來意,不過眼看何其誌對自己態度如此積極,鍾山還是頗為開心。
    他搖搖頭,“之前劇本組的組長跟我提過一句,說是可以送去《劇本》或《現代話劇》者上試試發表,一直還沒動作。”
    何其誌頓時大搖其頭。
    “那怎麽能行——啊,我是說,把這麽好的劇本送到那兩個雜誌上發表固然可以,但是他們的發行量哪能配得上你這麽優秀的劇本喲!”
    “那依你的意思……”
    “當然是發到我們《當代》上來!”
    何其誌說得果斷,鍾山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一絲編輯獨有的對稿件的渴望。
    他們這個活兒叫什麽來著?
    好像是組稿。
    鍾山對於在哪裏發表並沒有預設目標,他隨口問道,“《當代》發行量很高嗎?”
    “那當然!”
    何其誌說起這個還是非常自信。
    “雖然我們是今年剛成立的新刊物,但是創刊號印了7萬份,直接一銷而空!
    “九月份的第2期,印了11萬份,供不應求啊!預計馬上發布的第三期,至少能實現20萬冊的大跨越!”
    鍾山聞言,這才明白。
    敢情《當代》現如今才發行過兩期刊物,還是季刊。
    怪不得對自己這麽熱情,原來是底氣還不足夠。
    不過他倒也不擔心,畢竟以前世的了解來看,這個《當代》在巔峰期可是能跟《人民文學》、《收獲》這樣的頂級刊物掰掰手腕的,更何況其背後還站著人文社。
    想及此處,他直奔主題,“看在你這麽熱情的份兒上,兩篇劇本都可以給當代,隻是稿費怎麽算?”
    何其誌聞言精神一振,知道關鍵的地方來了。
    他咬咬牙,亮出一隻手,“千字五元怎麽樣?”
    說罷他補充道,“現如今稿費標準是最高千字七元,一般的新人作者隻有千字兩三元,我們《當代》給到五塊錢,是不是很有誠意?”
    鍾山挑挑眉毛,看著何其誌痛下決心的樣子,總算明白了當初《故事會》的編輯多麽有誠意。
    人家滬爺直接就是千字七塊,談個屁,拿錢砸!
    他幹脆直抒胸臆。
    “何編輯,有個情況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在《故事會》上發稿子,他們都是給我千字七塊的……”
    “啊?”
    何其誌傻眼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剛盯上的這塊肥田早就有人來過,而且給的還是頂個稿費。
    外地的同行也太不懂禮貌了!
    幸虧何其誌腦子靈活,他立刻反駁道,“《故事會》畢竟是通俗刊物……”
    鍾山:“人家稿費更高。”
    何其誌:“我們《當代》文學屬性更強!”
    鍾山:“人家稿費更高。”
    何其誌急的頭上直冒汗,終於發現了一個盲點。
    “不對啊!他們也不發劇本啊!”
    鍾山嗬嗬一笑,“那以你的意思,以後你們《當代》隻發我的劇本,我的小說就不必談?”
    這下何其誌坐不住了。
    他站起來,湊到鍾山旁邊,“怎麽,鍾編劇你還寫小說?”
    “多新鮮啊!”
    鍾山笑道,“你都說《故事會》不發劇本嘛!”
    何其誌聞言糾結片刻,說道,“方便給我看看嗎?如果你其他作品跟劇本一樣優秀,千字七元也不是不可以談。”
    作為一個文學期刊,小說自然是最核心的文本類型,初創期的當代這方麵也缺。
    “嗯!這個態度不錯!”
    鍾山笑眯眯地點點頭,“那你跟我來!”
    倆人到了劇本組,鍾山走到辦公桌前,安排何其誌坐下之後,才拉開抽屜,取出一遝小說手稿遞過去。
    這小說是他這個月在單位“摸魚”寫完的。
    說是摸魚其實也不完全可觀,畢竟藍因海和梁秉鯤還看過小說,給他出過主意。
    整個劇本組一起鑽研,這就不算摸魚了,算是搞業務。
    何其誌接過稿子,定睛一看,題目是兩個字。
    《神鞭》。
    開篇的引言也特別炸裂。
    【我把“鞭”剪了,從此以後,改打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