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這杯酒,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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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試放榜的第二天,蘇雲沒理會門外絡繹不絕的賀喜者,換了身尋常布衣,獨自去了城西的一處宅院。
    宅院是徐明靜在京城的落腳處。
    書房裏,徐明靜正在修剪一盆文竹,見他進來,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子。
    “來了。”徐明靜指了指對麵的蒲團,“坐。”
    蘇雲坐下,給老師倒了杯茶。
    徐明靜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榜眼,心裏可覺得委屈?”
    蘇雲搖搖頭,“不委屈。是學生筆力還不夠,拿不到會元,理所應當。”
    徐明靜放下茶杯,看著他,“你不是筆力不夠,是刀刃太鋒利了。那十六個字,是寫給考官看的,也是寫給某些人看的。陳鬆年把你點為榜眼,不是壓你,是保你。”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他若真想毀你,直接尋個由頭把你的卷子廢了便是。給你榜眼,是讓你進殿試,讓你去見陛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蘇雲沒說話,靜靜聽著。
    “那陳鬆年,雖是三皇子的人,骨子裏終究是個讀書人。他惜你的才,又怕你的狂。”徐明靜歎了口氣,“可你這一手,也把三皇子徹底推到了對立麵。”
    就在這時,書房的屏風後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臉上戴著半張青銅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他走到蘇雲麵前,從腰間解下一塊腰牌,在桌上輕輕一放。
    腰牌的材質與蘇雲那塊“天”字令一模一樣,隻是上麵刻的不是字,而是一隻展翅的雄鷹。
    “潛龍蘇雲。”麵具人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你已通過初考,靜候陛下召見。”
    說完,他收起腰牌,一拱手,便轉身退回屏風後,再無聲息。
    書房裏恢複了安靜。
    徐明靜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一口,“路,擺在你麵前了。怎麽走,你自己選。”
    蘇雲回到朱雀坊的小院時,徐耀祖正急得滿頭大汗,在門口團團轉。
    “先生!您可算回來了!”他一看見蘇雲,就像看到了救星,“三皇子府上的人又來了!”
    院子裏,上次那個倨傲的管家正站在那,這次他臉上堆滿了笑,態度謙卑得像換了個人。
    “蘇榜眼,您可真是讓我們好等啊。”管家一見蘇雲,連忙躬身行禮。
    他身後兩個家丁抬著兩個大箱子,裏麵裝滿了綾羅綢緞和金銀玉器。
    “我家殿下聽聞蘇榜眼高中,心中甚是歡喜。特備下薄酒,為您慶賀,還請您今晚務必賞光。”管家遞上一張燙金的請柬,話說得滴水不漏。
    蘇雲接過請柬,看了一眼,“有勞公公跑一趟。請回稟殿下,蘇雲晚上一定到。”
    管家千恩萬謝地走了。
    他前腳剛走,李沐雪就從屋裏衝了出來,一把搶過蘇雲手裏的請柬,撕了個粉碎。
    “不能去!”她眼睛瞪得溜圓,“這擺明了就是鴻門宴!那混蛋上次派人殺你,這次又假惺惺請你吃飯,安的什麽好心!”
    徐耀祖也湊過來,一張胖臉全是慌張,“沐雪說得對!先生,咱不能去!就說您病了,考完試累倒了,起不來床!”
    蘇雲看著地上的碎紙片,神色平靜。
    “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這一趟,非去不可。”
    “那我跟你去!”李沐雪手按在了劍柄上,“我扮成你的家仆,跟在你後麵。他要是敢動你,我先卸了他一條胳膊!”
    蘇雲搖了搖頭,“不用。你去了,反而讓他覺得我怕了。人去得越少,他越摸不清我的底細。”
    他看向李沐雪,“你在外麵接應我。如果子時我還沒出來,你就動手。”
    李沐雪咬著嘴唇,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你小心。”
    傍晚時分,三皇子府門前車水馬龍。
    蘇雲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衫,獨自一人,從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下來,在周圍一片錦衣華服中,顯得格格不入。
    “蘇榜眼到!”
    門口的迎賓高聲唱喏,三皇子竟親自從府裏迎了出來。
    “哈哈哈,蘇榜眼,可讓本王好等啊!”三皇子一把抓住蘇雲的手,臉上掛著熱情的笑,“你今日能來,真是讓本王這府上蓬蓽生輝!”
    蘇雲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拱手道:“殿下厚愛,學生惶恐。”
    宴會廳裏,賓客滿座,皆是朝中權貴。
    蘇雲的目光掃過全場,在角落的一個位置上,看到了他的堂弟,蘇文。
    蘇文也考中了進士,隻是名次靠後,勉強吊在榜尾。此刻他正端著酒杯,眼神複雜地看著被三皇子奉為上賓的蘇雲,那眼神裏有嫉妒,有怨恨,還有一絲藏不住的驚恐。
    “來,蘇榜眼,坐本王身邊!”三皇子不由分說,將蘇雲按在了自己身旁的主位上。
    酒過三巡,三皇子屏退了歌舞,端起酒杯,對蘇雲說道:“蘇雲,本王是個直腸子,有話就直說了。”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本王聽聞,你的才學,本該是會元。可惜啊,朝中無人庇護,終究是吃了虧。”
    他眼神灼灼地看著蘇雲,“你這樣的天縱奇才,若是有本王為你鋪路,何愁不能青雲直上?那區區一個會元,又算得了什麽?”
    話語裏,引誘與威脅並存。
    蘇雲也放下酒杯,笑了笑,“殿下謬讚了。能中榜眼,已是聖恩浩蕩。至於前程,學生隻信奉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他不接招,把話題輕輕推了回去。
    三皇子的笑容淡了些,“蘇雲,本王是真心愛才。可這京城的水,深得很。沒有一艘大船靠著,很容易就淹死了。”
    蘇雲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沫子,“學生水性不好,不敢下深水。隻求在岸邊,看看風月,做點學問,也就心滿意足了。”
    宴會廳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三皇子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猛地站了起來,他正是三皇子的門生,禦史中丞張茂。
    張茂指著蘇雲,厲聲喝道:“蘇雲!你年少得誌,未免太過孤高自傲!殿下如此抬舉你,你卻陰陽怪氣,不識好歹!是何居心!”
    這一聲嗬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這是圖窮匕見,要逼著蘇雲當場站隊。
    蘇雲緩緩站起身,沒有看張茂,而是對著三皇子拱了拱手。
    “殿下,學生有一惑,不解。”
    三皇子冷著臉,“說。”
    “學生聽聞,張大人前日上奏,彈劾戶部修繕河堤,耗費巨大,是勞民傷財之舉。”蘇雲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張茂的臉色一變,這件事是他奉了三皇子的命令,用來攻擊政敵的。
    蘇雲繼續說道:“可學生也聽聞,張大人府上上個月新修了一座後花園,光是從江南運來的太湖石,就花了三萬兩。學生不解,為何戶部花國庫的錢修河堤是勞民傷財,張大人花自己的錢修園子,便心安理得?”
    “你!”張茂氣得手指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雲又轉向三皇子,語氣依舊平靜,“學生更不解的是,聖人雲,君子和而不同。學生與殿下探討詩文,各抒己見,本是雅事。為何到了張大人嘴裏,就成了不識好歹?莫非在張大人眼中,隻有與殿下一個心思,才算識好歹?”
    “若真是如此,那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還是殿下的天下?”
    最後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三皇子的臉,徹底黑了。他看著蘇雲,眼神像是要吃人。
    宴會不歡而散。
    蘇雲獨自一人走出三皇子府,夜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
    他沒有坐馬車,而是選擇步行,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身後,幾道黑影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蘇雲停下腳步,轉過身。
    巷子口,四個穿著短打的漢子堵住了去路,手裏拎著短棍,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們即將動手的一瞬間。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從巷子旁的屋頂上飄落下來,正好落在蘇雲身前。
    是李沐雪。
    她甚至沒拔劍,隻是赤手空拳,身形一晃,便衝進了四人中間。
    隻聽見幾聲筋骨錯位的脆響和壓抑的悶哼。
    不到十個呼吸的功夫,四個漢子全都躺在地上,抱著胳膊或者大腿,疼得說不出話。
    李沐雪拍了拍手,拉起蘇雲就走。
    “我就知道!這幫混蛋不會讓你安生走!”她邊走邊罵,“下次再有這種事,我非得砍下他們一隻手不可!”
    蘇雲回頭看了一眼那深不見底的巷子,又看了看燈火通明的三皇子府方向。
    “走吧。”他開口說道。
    “這京城,比路上的刀子,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