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6章 這壽宴,是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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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剛過,鍾鼓齊鳴。
    蘇雲換上了那身嶄新的緋色官袍,衣料入手絲滑,分量卻壓得他肩膀一沉。金線繡出的雲紋在晨光裏流動,像是某種無形的枷鎖。
    他隨著人流,一步步踏入承天殿。
    大殿之內,金碧輝煌,熏香繚繞。百官按照品級站定,不敢高聲語。一名小太監碎步引著蘇雲,繞過幾列朝臣,徑直走向禦座前方。
    位置很好,離女帝的龍椅不過十幾步。
    位置也很糟,他的左手邊,是禦史中丞張茂;右手邊,是兵部的一名侍郎。兩人都是三皇子的人。他像一顆釘子,被釘在了敵人的包圍圈裏。
    蘇雲站定,目不斜視,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投來的或審視或敵意的目光。
    “蘇修撰,別來無恙啊。”
    一個溫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三皇子端著酒杯,滿臉笑意地走了過來,他身邊的官員立刻識趣地讓開一條路。
    他今天的態度,親切得讓人發毛。
    “前些日子,是本王多有不是,讓你受委屈了。”三皇子把酒杯遞到蘇雲麵前,“今日這杯酒,算是我給你賠罪。從此以後,我們兄弟齊心,共為陛下分憂。”
    周圍的官員紛紛側目,不少人露出驚訝的神色。
    張茂撫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三皇子這手玩得漂亮,當眾示好,蘇雲若是不接,就是不識抬舉,心胸狹隘。若是接了,就等於默認了兩人已冰釋前嫌,那他之前被女帝單獨召見所帶來的政治光環,便會立刻黯淡下去。
    蘇雲看著那杯酒,沒有伸手去接。
    他微微躬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這片角落。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過一介書生,蒙陛下天恩,方有今日。下官謹遵陛下平日教誨,需時時自省,修身養性,早已戒酒。”
    他頓了頓,端起案幾上自己的茶杯。
    “下官以茶代酒,敬殿下,也敬龍椅上為國操勞的陛下。”
    他這話一出,直接把皮球踢回給了三皇子,還將女帝抬了出來。三皇子再想逼他,就成了跟女帝的教誨過不去。
    三皇子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又恢複如常。
    “好,說得好!蘇修撰果然是心係陛下。”他自己飲盡杯中酒,拍了拍蘇雲的肩膀,“坐,坐吧。”
    他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眼底的溫和早已散去,隻剩下冰冷的殺意。
    吉時到,女帝駕臨。
    萬壽節大典正式開始,獻禮環節按部就班。各藩王、使節爭奇鬥豔,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汗血馬,北地的紫貂裘,一件件珍寶被抬上大殿,引來陣陣驚歎。
    燕王使節獻上的是一尊純金打造的壽星像,女帝隻是淡淡點頭,命人收下。
    輪到皇子們,大皇子獻上一幅前朝名家畫作,二皇子獻上一株罕見的珊瑚樹,都得了女帝幾句誇獎。
    終於,唱禮的太監高聲喊道:“翰林院修撰,蘇雲,獻禮——”
    蘇雲起身,手捧一個長長的卷軸,緩步走到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家都好奇,這位靠一手瘦金體名動京城的狀元,會獻上什麽樣的墨寶。
    “陛下萬壽,臣無以為賀。”蘇雲躬身,“唯有策論一篇,書法一幅,以表為陛下分憂之心。”
    女帝示意身邊的老太監。“呈上來。”
    卷軸在禦案上緩緩展開。
    不是眾人預想中那飄逸靈動、鋒芒畢露的瘦金體。
    紙上的字,蒼勁雄渾,一筆一劃都如同刀砍斧鑿,帶著一股沉穩厚重的力量。是魏碑。
    女帝的目光落在了開頭的八個大字上:“固本疏源,治國治吏。”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大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龍椅上那位深不可測的君主。
    許久,女帝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
    “好一個‘治國必先治吏’!”她把卷軸拿在手裏,看向蘇雲,“字如其人,風骨可見。蘇雲,你有治世之才,不愧是朕欽點的狀元。”
    這句評價,重如千鈞。
    滿朝文武,心神劇震。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誇獎,而是近乎赤裸的政治背書。
    蘇雲叩首:“臣,謝陛下謬讚。”
    他退回座位,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自己背上。
    接下來是三皇子獻禮。他捧著一個錦盒,裏麵是一柄通體碧綠的玉如意,寓意吉祥長壽。
    “兒臣祝母後福壽與天齊。”
    女帝隻是瞥了一眼。“有心了,放下吧。”
    態度天差地別。
    三皇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垂下頭,掩去了眼中的怨毒。
    獻禮結束,歌舞升平。一群身著彩衣的舞女如同蝴蝶般飛入殿中,長袖翻飛,樂聲悠揚,大殿裏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官員們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蘇雲端坐不動,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卻在那些舞女身上飛快地掃過。
    就是現在。
    他心中一動,一股極淡的殺意,從側後方的舞隊中一閃而過。
    一名舞女在旋轉靠近禦座時,動作突然一變。她從寬大的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眼中殺機爆射,整個人如同一隻離弦的箭,猛地衝向龍椅上的女帝!
    “昏君納命來!”
    尖利的嘶喊刺破了祥和的樂聲!
    “啊!”
    “有刺客!”
    場麵瞬間大亂,離得近的官員嚇得屁滾尿流,桌椅被撞翻一片。
    “護駕!”禁衛軍統領拔刀怒吼,但刺客的動作太快了,離女帝隻剩下不到五步的距離!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蘇雲動了。
    他沒有驚慌,甚至沒有站起身。他隻是冷靜地朝桌下一探,手中便多了一張小巧的短弓。是老安不知何時藏在那裏的。
    他甚至沒有瞄準的時間。
    全憑感覺,扣弦,撒手!
    “嗡!”
    一聲輕微的弦響,幾乎被尖叫聲淹沒。
    那名勢不可擋的刺客,前衝的身形猛地一滯。一支黑色的箭羽,精準地釘穿了她握刀的右手手腕!
    “當啷!”
    短刀脫手,掉在金磚地麵上,發出一聲脆響。
    刺客發出一聲悶哼,還沒來得及反應,數名禁軍已經撲了上去,將她死死按在地上。
    幾乎在箭矢離弦的同一瞬間,蘇雲猛地站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大殿後方,發出了一聲驚雷般的斷喝:
    “護駕!刺客從萬壽宮密道而來!速速封鎖後殿!”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從被製服的刺客身上,瞬間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萬壽宮?密道?
    三皇子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他霍然起身,指著蘇雲,厲聲怒斥:“蘇雲!你在這裏妖言惑眾什麽!我看分明是你勾結刺客,意圖攪亂壽宴,亂臣賊子!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幾名三皇子派係的武將立刻就要上前。
    蘇雲冷冷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跳梁小醜。
    他沒有辯解,而是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朝著殿門的方向,隨手一拋。
    那是一麵巴掌大的青銅古鏡。
    銅鏡在空中翻轉,恰好迎上從殿外射入的一縷陽光。
    一道耀眼的光斑,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臉上。
    那刺客被光晃了眼,下意識地瞳孔一縮。她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錯愕和驚恐,那是一種看到同伴的信物,卻出現在敵人手中的表情。
    這個微小的變化,沒有逃過禦座上女帝的眼睛。
    也沒逃過蘇雲的眼睛。
    “搜她的身!”蘇雲的聲音如同寒冰。
    一名禁軍校尉動作粗暴地撕開刺客的衣襟,從她懷裏搜出了一塊黑鐵腰牌。
    校尉高高舉起腰牌,大聲稟報:“陛下!是城郊大營的腰牌!”
    城郊大營!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三皇子以防衛京畿為名,私下組建的親兵營地!
    “唰”的一下,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渾身一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看著那塊腰牌,又看看禦座上麵無表情的女帝,最後看向一臉平靜的蘇雲。
    他終於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被算計了。
    “撲通”一聲。
    三皇子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倒在大殿中央。
    “母後!兒臣冤枉!兒臣是被人陷害的!是蘇雲!一定是他陷害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