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章 這棋,不止兩個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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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像一塊濕透的黑布,蓋住了整個京城。
    蘇雲換上一身粗布短打,頭上戴了頂舊氈帽,壓低了帽簷,像一滴水融進皇城邊沿的暗巷裏。
    他繞過幾個巡邏的禁軍,在約定的牆角下,學著貓叫了兩聲。
    陰影裏走出一個身影,是個麵相普通的老太監,手裏提著個食盒,像是剛從哪個貴人宮裏出來。
    “蘇大人,膽子不小。”老太監聲音尖細,正是潛龍安排的那個內侍,老安。
    蘇雲沒接話,隻是看著他。
    老安把食盒放在地上,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條遞過來。“陛下說,萬壽節上,隻看蘇大人如何選擇。”
    蘇雲接過紙條,上麵空無一字。
    他把紙條在指尖撚了撚,開口問:“選擇當棋子,還是當棄子?”
    老安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像夜梟。“陛下沒說。陛下隻說,她想看一場好戲,不想看一場爛戲。”
    “承天殿的密道,三皇子是如何得知的?”蘇雲直接問出了心裏的關鍵。
    老安的眼皮耷拉下來,慢悠悠地說:“蘇大人,這宮裏頭的秘密,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有些星星,亮著亮著就沒了,有些星星,你以為它沒了,它其實還在天上掛著。”
    他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更低。“那條道,是先帝爺的私密,知道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三殿下,他還沒那個本事自己摸到門路。”
    蘇雲心中了然。
    有人把刀遞到了三皇子手上,還體貼地幫他開了刃。
    “我明白了。”蘇雲說。
    “明白就好。”老安提起地上的食盒,轉身要走,“蘇大人,這宮裏啊,最要緊的是看清楚路。別一腳踩空,掉進別人的坑裏,那可就爬不上來了。”
    說完,他佝僂著背,消失在巷子深處。
    蘇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轉身離開。
    第二天,靜心茶舍。
    李沐雪依舊是一身男裝,她把一份名單推到蘇雲麵前。“燕王的使節隊伍昨天拔營,準備離京。但我的人發現,他的護衛統領,那個叫蕭戰的,留下了。”
    “行蹤呢?”蘇雲問。
    “很詭異。”李沐雪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這幾天逛遍了京城的兵器鋪子和馬市,像是在采買,又像是在探聽什麽。”
    蘇雲想起路上那支救了他的星圖箭羽。
    燕王。
    這時,雅間的門被推開,徐耀祖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懷裏還抱著一個長條錦盒。
    “先生,先生你看!”他把錦盒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幅古畫。
    “這是?”
    “我前兩天不是按您說的,去結交那些玩古董字畫的嘛。”徐耀祖擦了把汗,“認識了一個南邊來的商人,出手特別闊綽。他今天非說要出遠門,這幅畫帶著不方便,求我替他保管幾天。”
    蘇雲的目光落在畫上,那是一幅《秋山行旅圖》,畫工尚可,卻沒什麽出奇之處。
    他伸手拿起畫卷,在卷軸的末端,摸到了一個微小的硬物。
    他不動聲色地用指甲一挑,一張被折疊得極小的羊皮紙掉了出來。
    展開一看,上麵隻畫著幾座模糊的山峰輪廓,像是一張地圖的殘片。
    “先生,這是什麽?”徐耀祖好奇地湊過來。
    蘇雲盯著那幾座山峰,腦海中迅速閃過京城周邊的輿圖。
    “北郊,皇家獵場。”他低聲說出四個字。
    李沐雪愣了一下。“那不是早就廢棄了嗎?我聽說,那是燕王當年獲封之前,最後一次陪先帝打獵的地方。”
    話音剛落,三個人都沉默了。
    燕王的護衛統領留在京城,一個與燕王有關的商人又送來一張指向燕王舊地的地圖殘片。
    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當晚,蘇雲剛回到翰林院的官舍,院門就被人輕輕敲響。
    他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仆,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臉上布滿風霜。
    “蘇大人?”老仆人開口,聲音沙啞。
    “你是?”
    “老朽是燕王府的舊人。”老仆人從懷裏掏出一麵巴掌大的青銅圓鏡,遞了過來,“王爺讓老朽給大人送一樣東西。王爺說,此物可映照往昔。”
    蘇雲接過銅鏡,入手冰涼。
    鏡麵斑駁,幾乎照不出人影,風化得厲害。
    老仆人交了東西,躬身一揖,便轉身沒入了夜色,一句話都沒多說。
    蘇雲關上門,回到書案前,借著燭光打量那麵銅鏡。
    他翻過鏡子,鏡子的背麵刻著一些繁複的雲紋。
    他用手指細細摩挲,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那些雲紋的走向,似乎暗藏著某種規律。
    他舉起銅鏡,對著燭火,不斷變換角度。
    光線在鏡背上流轉,某一刻,那些看似雜亂的雲紋裏,竟浮現出幾不可見的細線,縱橫交錯,像是一張行軍路線圖。
    他立刻拿出白天得到的那張地圖殘片,和銅鏡背麵的暗紋比對起來。
    地圖殘片上的山峰,正好能與暗紋中的某一段重合。
    而暗紋最終指向的地方,是京城內的一座府邸。
    蘇雲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那個府邸主人的名字。
    故中書令,張維。
    這個名字,蘇雲在翰林院的檔案裏見過。他是先帝的寵臣,二十年前就病故了。
    而他的外孫,正是如今在朝中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的四皇子。
    蘇雲放下筆,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
    泄露密道消息給三皇子的,根本不是燕王,而是這位早已故去的張中書令留下的“遺產”。
    四皇子借刀殺人,想讓三皇子在萬壽節上犯下滔天大罪,他好坐收漁利。
    而遠在北地的燕王,顯然也洞悉了這一切。
    他送來的這麵“鏡子”,不是為了幫蘇雲,而是為了告訴蘇雲,他知道誰是真正的黃雀。
    這是一場隔空的交易。
    燕王用這些線索,換取蘇雲在宮中攪動風雲,把水徹底攪渾。
    這棋盤上,人人都是棋手,也人人都是棋子。
    三皇子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別人的過河卒。
    四皇子自以為是黃雀,卻沒料到天上還有一隻盯著他的蒼鷹。
    而女帝……
    蘇雲看著桌上的“天”字令牌,她才是那個真正俯瞰整個棋局的人。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萬壽節那天,選擇怎麽落下自己的這一子。
    是幫三皇子“成事”,引出四皇子。
    還是直接掀了桌子,讓所有人的算盤都落空。
    蘇雲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漆黑的夜。
    天,快亮了。
    萬壽節,當天清晨。
    天剛蒙蒙亮,蘇雲官舍的院門就被敲響了。
    來的人,竟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劉翰林。
    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吏,手裏捧著一個托盤,上麵是一套嶄新的緋色官袍,金線繡著雲紋,在晨光下微微反光。
    “蘇修撰。”劉翰林看著蘇雲,平日裏嚴肅的臉上,竟帶著幾分鄭重,“這是陛下特地命人為你趕製的,讓你今日穿著上殿。”
    蘇雲看著那身官袍。
    比他狀元及第時穿的那身,料子更好,刺繡更精美。
    也更重。
    劉翰林走上前,親自拿起官袍,遞到蘇雲手裏。
    “蘇雲。”他第一次沒有稱呼官職,而是直呼其名,“好好穿著。別辜負了陛下的期許。”
    蘇雲接過官袍,入手沉甸甸的,布料絲滑,卻感覺有些燙手。
    他對著劉翰林,深深一揖。
    “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