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5章 這份人情,該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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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駛入京城時,街上正是一片歡騰。
    北境大捷,燕王授首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早就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們自發地掛起了紅綢,商鋪打著酬賓的旗號,連街邊賣糖葫蘆的小販,吆喝聲都比往日裏響亮幾分。
    蘇雲坐在車裏,撩開簾子的一角,看著外麵那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眼神裏卻沒什麽波瀾。
    馬車沒有走朱雀大街,而是繞了條僻靜的路,直接回了首輔府。
    府門前,徐耀祖正焦急地來回踱步,看見馬車,眼睛一亮,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來。
    他看起來瘦了一圈,眼下泛著青黑,但精神頭卻很足。
    “先生,您可算回來了!”
    蘇雲下了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塵土的味道。
    “平涼那邊都妥了?”
    “妥了。”徐耀祖趕緊點頭,“您交代的三件事,都辦完了。我把後續的瑣事交給了王莽,讓他戴罪立功,然後就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
    蘇雲嗯了一聲,邁步往府裏走。
    “京城裏的奏報,路上我都看了。”
    “那先生您……”
    蘇雲沒回頭,隻是擺了擺手。
    “先不談公事。”
    他進了書房,第一句話卻是:“派個信得過的人,去一趟翰林院的藏書閣,看看張敬之大學士的舊居。”
    徐耀祖愣了一下,沒多問,立刻轉身出去安排。
    不到一個時辰,派去的人就回來了,帶回一個半舊的木盒。
    “先生,張大學士的屋子已經空了,隻在書案上,放著這個盒子。”
    蘇雲揮退了下人,關上書房的門。
    他打開木盒。
    裏麵,一枚刻著“唯劍”二字的古樸玉佩,靜靜地躺在褪色的絲綢上。
    玉佩旁邊,壓著一張字條。
    上麵隻有五個墨色淡然的字。
    “天下既定,吾往矣。”
    蘇雲拿起那枚尚有餘溫的玉佩,手指輕輕摩挲著“唯劍”二字。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不修邊幅的老學究,在內閣大庫的塵埃裏,在平涼的密室批注裏,在京城地下的棋局裏,用自己的生命,布下了一場驚天大局。
    這場局,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這兩個字。
    天下。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玉佩和字條小心地收好。
    這份人情,他欠下了。
    也接下了。
    “先生。”
    徐耀祖在外敲門。
    “進來。”
    徐耀祖推門而入,手裏捧著一遝厚厚的卷宗。
    “這是您離京之後,京城各方勢力的動向匯總。”
    蘇雲坐回書案後,接過卷宗,一頁頁翻看著。
    “表麵上看,風平浪靜。”徐耀祖壓低了聲音,“燕王和兩位皇子的黨羽被清洗一空,朝堂上空出了不少位置,那些之前中立的文臣,一個個都安分守己得很。”
    “暗地裏呢?”蘇雲頭也沒抬。
    “暗流洶湧。”徐耀祖的臉色凝重起來,“最近京城裏,開始有些奇怪的說法。”
    “什麽說法?”
    “說什麽‘天命所歸,非人力可改’,還有人搬出《太祖法度》,說什麽‘女子主政,陰陽顛倒,非國之福’。”徐耀祖說得咬牙切齒,“雖然沒人敢明著說,但意思很明顯,就是衝著陛下去的。”
    蘇雲翻動卷宗的手指停了一下。
    “查到源頭了嗎?”
    “不好查。”徐耀祖搖頭,“都是些茶樓酒肆的閑談,一問就是聽別人說的。但卑職發現一個現象,這些流言傳得最凶的地方,都跟幾家權貴有關。”
    他點了點卷宗上的幾個名字。
    “更奇怪的是,”徐耀祖繼續說道,“一些過去從不結交的文臣,最近卻和宮裏幾個大太監的家人走動得十分頻繁。送禮的,喝茶的,表麵上是同鄉之誼,但太巧了。”
    蘇雲的指關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文臣,宦官,後宮。
    燕王倒了,三皇子四皇子廢了,這京城裏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又開始冒新芽了。
    這一次,對手不再是提著刀的武夫,而是捧著聖賢書,藏著笑麵虎的讀書人。
    還有那些在宮裏,離龍椅最近的無根之人。
    “知道了。”蘇雲合上卷宗,“沈策呢?”
    “已經在偏廳候著了。”
    “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身黑衣的沈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房裏。
    “首輔大人。”
    “坐。”蘇雲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天策府的眼睛,看到了什麽?”
    沈策坐下,身姿筆挺。
    “和徐主事查到的差不多。”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起伏,“流言的源頭,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大人為首的幾個清流文臣。他們私下裏,都和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公公的外戚有過來往。”
    “長樂宮那邊呢?”蘇雲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守衛比之前更森嚴了,裏裏外外都是陛下派去的羽林衛和天策府的好手,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沈策回答道,“禦醫每天三次請脈,送去的藥都是最好的。李姑娘的傷勢在好轉,但……”
    “但什麽?”蘇雲的心提了一下。
    “還是沒醒,偶爾在夢中囈語,說的還是那幾個詞,聽不真切。”沈策頓了頓,“宮裏傳出來的說法是,陛下對李姑娘的看重,比對一位皇子還金貴。”
    蘇雲沉默了。
    他知道,這份“金貴”,既是恩寵,也是一道無形的枷鎖。
    李沐雪活著,昏迷著,待在皇宮裏,才是對各方最有利的狀態。
    對女帝來說,這是牽住自己的一根線。
    對自己來說,這是必須回去救她的一個理由。
    “天策府接下來的任務,”蘇雲抬起頭,看著沈策,“改一改。”
    “請大人示下。”
    “從現在起,不必再盯著那些武將藩王。”蘇雲的聲音很冷,“我要你們的眼睛,盯住京城裏每一個二品以上的文官,盯住宮裏每一個有頭有臉的太監和宮女。”
    “我要知道,誰和誰吃飯,誰給誰送禮,誰家的狗,又去了誰家的後門。”
    沈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立刻就恢複了平靜。
    “屬下明白。”
    “去辦吧。”蘇雲揮了揮手。
    沈策和徐耀祖都退了出去,書房裏又隻剩下蘇雲一個人。
    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展開那副巨大的京城輿圖。
    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城防九門,沒有落在兵部衙門,也沒有落在宗人府。
    他的手指,在輿圖上緩緩移動,劃過翰林院,劃過太常寺,劃過幾位嬪妃的娘家府邸,最後,停在了皇城深處,一個代表著宦官機構的微小標記上——司禮監。
    一張無形的網,在他腦中鋪開。
    這張網,比燕王謀反的軍陣,比地宮裏的機關,要複雜百倍,也凶險百倍。
    燕王要的是皇位,是天下。
    而這些人,他們想要的,是“規矩”,是“法統”。
    是要讓龍椅上的人,按照他們的規矩來坐天下。
    這比造反,更誅心。
    蘇雲從懷中,取出了那份謄抄過的《太祖廢立錄》。
    他看著這份足以顛覆朝堂的史料,又看了看輿圖上那個錯綜複雜的權力網絡。
    他笑了。
    笑聲很輕,也很冷。
    他回到書案前,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
    啪。
    棋子沒有落在代表兵權的任何地方,而是被他重重地按在了輿圖上,一個看似最不起眼,卻又最核心的位置。
    太常寺卿,王允之的府邸。
    “張大學士,你用死,把我推上了棋盤。”
    蘇雲看著那枚黑子,輕聲自語。
    “現在,輪到我了。”
    “這盤棋,也該換個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