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2章 這情報,是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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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首輔府的書房,依舊亮著燈。
    徐耀祖站在蘇雲麵前,臉上的憤懣還沒消散,像個生悶氣的孩子。
    “大人,您說這都是演戲,可這戲也太真了。現在外麵都傳您失了聖心,成了沒牙的老虎,連走路的狗都敢衝您叫兩聲了。”
    蘇雲正在擺弄一副新的茶具,紫砂小壺,白玉小杯,動作不緊不慢。
    “老虎拔了牙,才會讓獵物放鬆警惕。”他頭也不抬,“你急什麽?”
    “我能不急嗎?經略司的差事說沒就沒,‘代天行罰’的金牌說收就收,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咱們這首輔府給收了?”徐耀祖的聲音裏全是火氣。
    蘇雲終於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耀祖,我問你,是站在太陽底下被所有人盯著舒服,還是躲在陰影裏看別人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舒服?”
    徐耀祖一愣,下意識道:“那當然是躲在陰影裏。”
    “這不就結了。”蘇雲將泡好的茶,一杯推給徐耀祖,一杯推給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沈策。
    “現在,我就是那個躲在陰影裏的人。而有些人,很快就要被我從他們的洞裏,趕到太陽底下來了。”
    他說著,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沙盤前。
    “沈策。”
    “屬下在。”
    “你覺得,京城九門,哪一處的城防,看起來最薄弱?”蘇雲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劃過。
    沈策思索片刻,指向北麵的德勝門。
    “德勝門守軍多為新募之兵,操練不足,且靠近皇城根,平日裏巡查最為鬆懈。”
    “好。”蘇雲點點頭,手指又移到另一處,“那漕運的糧草,從通州運往京城,哪條水道最偏僻,看守最少?”
    “西便門的護城河支流,夜間隻有兩艘巡船,且船上多為老弱。”沈策對答如流。
    蘇雲笑了。
    “很好。”
    他轉身,看著徐耀祖和沈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似乎能穿過牆壁,傳到很遠的地方。
    “從明日起,德勝門的守軍,再裁撤一百人。西便門水道的巡船,減為一艘。”
    “大人!”徐耀祖大驚失色,“這不就是洞門大開,引狼入室嗎?”
    “就是要引狼。”蘇雲的目光掃過書房的屏風,勾了勾嘴角,“有些狼,你不給它指條路,它不知道該從哪兒下口。”
    他看著沈策:“這件事,要做得像那麽回事。明麵上調兵的文書要全,戶部支取糧草的憑證也要有。但暗地裏,把天策府最精銳的人手,給我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這兩個地方。”
    “另外,”蘇雲補充道,“讓你的人放出風去,就說我蘇雲被奪了權,心灰意冷,終日飲酒,連府裏的護衛都遣散了大半。”
    沈策的眼神動了動,瞬間明白了蘇雲的意圖。
    “大人是想……用自己做誘餌?”
    “高端的獵人,往往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的。”蘇雲說了一句讓沈策和徐耀祖都聽不太懂的話。
    他揮揮手:“去辦吧。”
    西跨院。
    蘇振正焦躁地在屋裏踱步。
    一個負責給他送飯的廚房雜役,趁著收碗的功夫,又一次湊到他耳邊,飛快地耳語了幾句。
    “老爺,小的剛才聽見,蘇大人在書房大發雷霆,好像在跟沈策將軍商議什麽裁撤兵力,縮減巡防的事。”
    蘇振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賞了那雜役一小塊碎銀子,將人打發走。
    待房門關上,他臉上的激動再也掩飾不住。
    裁撤兵力?
    這蘇雲,是真的被打擊得失心瘋了?還是說,這是君臣二人演的一出苦肉計,實則另有圖謀?
    不管是哪一種,這都是天大的情報!
    他走到床邊,躺下裝睡。
    過了許久,確認院外巡邏的天策衛已經走遠,他才悄悄起身。
    他沒有用上次的麻布,那種方法太原始,容易暴露。
    他張開嘴,用舌頭頂了頂自己左邊倒數第二顆臼齒。那顆牙齒微微鬆動,他用指甲小心地將其摳了出來。
    這是一顆假牙,中空。
    他從牙洞裏,倒出了一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蠟丸。
    他將蠟丸在油燈上小心烤軟,攤開裏麵包裹的極薄的油紙,用一根磨尖的銀簪,蘸著混了煙灰的茶水,將剛剛聽到的情報,用一種極其微小的密文寫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他將油紙重新卷好,封入蠟丸,塞回假牙,再把假牙安回原位。
    天衣無縫。
    “來人啊!”他捂著臉,在床上打滾,發出痛苦的呻吟,“哎喲……我的牙……疼死我了!”
    守在門外的天策衛聽到動靜,推門進來。
    “蘇老爺,怎麽了?”
    “牙……牙疼!快!快去給我請個大夫!城西回春堂的王大夫!我信得過他!”蘇振喊道。
    半個時辰後。
    一輛掛著“回春堂”燈籠的馬車,停在了首輔府的側門。
    天策衛的校尉仔細盤查了王大夫的藥箱,確認沒有問題後,才放他進去。
    陰影裏,沈策看著這一切,眼神平靜。
    王大夫很快就出來了,一臉的晦氣,嘴裏嘟囔著“小題大做”。
    馬車啟動,吱吱呀呀地拐進了旁邊一條僻靜的小巷。
    就在馬車拐過巷口的瞬間,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像是沒看路,直直撞了上來。
    “哎喲!”
    貨郎的擔子翻了,扁豆和青菜灑了一地。
    車夫怒罵著跳下車,一把揪住貨郎的領子:“你瞎了眼啊!”
    貨郎連連道歉,手忙腳亂地去撿地上的菜。
    就在兩人拉扯的混亂中,貨郎的手,看似無意地在車夫的袖口上拂過。
    整個過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滾滾滾!算你倒黴!”車夫罵罵咧咧地上了車,趕著馬車走了。
    貨郎也挑起擔子,轉身朝巷子深處走去。
    他沒走兩步,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就從黑暗中冒了出來,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大哥,饒命,我……”
    話沒說完,一塊布堵住了他的嘴。
    首輔府,書房。
    沈策將一枚蠟丸,放在了蘇雲麵前的桌上。
    “大人,魚咬鉤了。”
    蘇雲捏開蠟丸,展開那張小小的油紙,看著上麵鬼畫符一樣的密文,笑了。
    “這字,可比他的人要醜多了。”
    他將油紙放到燈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就這點東西,還不夠分量。”蘇雲拿起筆,在另一張一模一樣的油紙上,開始書寫。
    他模仿著蘇振的筆跡和密文格式,除了原有的情報,他又添上了一句。
    “女帝意和,欲割讓雲州、朔州、並州三城以求苟安,密使已離京。”
    沈策瞳孔一縮。
    “大人,此言一出,無異於叛國!若是讓趙括信了,他必然會傾盡全力,揮師南下!”
    “要的就是他傾盡全力。”蘇雲吹幹墨跡,將油紙仔細疊好,封入新的蠟丸。
    “趙括生性多疑,但也極度自負。京城空虛,糧道暴露,他或許會懷疑是陷阱。可一個女皇帝,被內外夾攻,嚇破了膽,要割地求和,在他看來,這才是最合情理的。”
    “他會覺得,這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蘇雲將蠟丸遞給沈策。
    “送回去。讓那個貨郎,安安穩穩地把這份‘大禮’,送到它該去的地方。”
    “是。”
    沈策退下後,蘇雲重新走回沙盤前。
    他的目光,落在西域通往京城的漫長路線上,最終,停留在一處名為“鬼愁澗”的險惡峽穀。
    他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輕輕放在了那裏。
    “趙括,你的五十萬大軍,千裏迢迢而來。”
    “總不能讓你們,空著手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