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兩個兒媳婦的手，忙不迭地往裏屋走。
    “屋裏坐，屋裏坐。”
    “你們大老遠回來，累了吧。”
    穿過堂屋，四人跟著進了唯一的臥室。
    淡淡的藥味，撲麵而來。
    一張嶄新的醫用單人床，突兀地擺在房間裏。
    床頭，一台帶著藍色屏幕的呼吸機，接著氧氣瓶，靜默地矗立著。
    旁邊的矮櫃上，堆滿了各種瓶瓶罐罐。
    全是包裝精美的營養品和補品。
    李娟和王麗，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呼吸機？還是帶屏幕的那種！
    這玩意兒可不便宜！
    還有那些補品，光看包裝就知道，絕對是高檔貨！
    沒錯了！
    那死丫頭，絕對是發大財了！
    老婦人渾然不覺，顫顫巍巍地打開了一個老式木箱子，裏麵裝滿了一袋袋獨立包裝，看起來就很高檔的零食。
    “來，崽崽們，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這是小雨前幾天寄回來的。”
    “說是城裏人愛吃。”
    王麗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牌子。
    那是在市裏最高檔的進口超市才有的！
    她上次和小姐妹逛街時看到過，小小一包就要好幾百！
    四人嘴上說著“媽，你別客氣”，手卻很誠實地接了過來。
    老婦人這才打量起自己的兩個兒子。
    “大剛，你瘦了，在城裏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你看你這頭發，都白了些，別太累了。”
    肖剛嘴裏塞滿了零食，含糊不清地應著：“嗯，知道了媽。”
    “二強，你也是，看著就沒精神。”
    “你那腰，還疼不疼了？以前下雨天就犯病，現在城裏條件好了，可得多檢查檢查。”
    肖強訕訕一笑。“好多了，媽，不怎麽疼了。”
    老婦人這才放心地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
    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從他們小時候掏鳥窩，到長大了娶媳婦。
    從問他們孩子近況怎麽樣，到問他們工作順不順心。
    仿佛要把這十幾年積攢下來的所有思念，都一次性傾倒出來。
    起初，四人還連連點頭，裝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
    可一袋零食很快見了底。
    老婦人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王麗率先沉不住氣了。
    老東西說來說去，就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他們這次回來，可不是敘舊談溫情的！
    眼珠一轉，指著呼吸機問道。
    “媽，你這這是什麽東西啊？看著怪高級的。”
    老婦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臉上露出一絲後怕。
    “哦，這個是呼吸機。”
    “小雨給我買的。”
    “我這剛出院沒多久，”
    “她說怕我晚上睡覺不安逸。”
    “出院？！”
    四人異口同聲，臉上全是“震驚”。
    李娟搶先一步開口，滿是“關切”和“責備”。
    “媽！你怎麽住院了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啊！”
    “你是把我們當外人了嗎？”
    “是啊媽！”
    “我們再怎麽不濟，醫藥費還是湊得出來的啊！”
    肖強也一臉沉痛。
    “媽，有什麽事你得跟兒子說啊！”
    老婦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當時病的厲害。”
    “起初小雨那孩子，給你們都打了電話的。”
    “可她說沒人接。”
    “後來她又告訴我，你們換號碼了。”
    “也托人找過你們，可小雨說你們一直都沒消息。”
    “再後來，我病情嚴重了。”
    “我就想著，幹脆甭治了，死就死了吧！”
    “也省的連累小雨跟你們。”
    肖剛看著母親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
    怎麽可能打不通？
    電話通過，但他隻接了頭前兩次。
    十幾年了，他早就習慣了沒有這個“家”的拖累，日子過得不知道多瀟灑。
    感慨隻是一瞬間，他立刻換上一副笑臉。
    “哎呀，媽，都怪我們，工作太忙，換了號忘了跟家裏說！”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小雨可真是有出息了！”
    “又是承擔你醫藥費，又是買呼吸機，又是請護工的，這得花不少錢吧？”
    “這丫頭，現在在哪發大財呢？也不跟家裏叔叔嬸嬸說一聲，我們也好替她高興高興啊！”
    話鋒，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錢上麵。
    幾人紛紛附和。
    “是啊媽，小雨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有出息！給我們老肖家爭光了！”
    老婦人滿臉自豪。
    “小雨是在大公司上班，當什麽董事長的秘書！”
    “具體我也搞不懂，就知道她現在一個月能掙好多錢呢！”
    “你看我這手機，也是她買的，說是有這個，想她了就能視頻。”
    老婦人獻寶似的，從兜裏掏出一部水果手機。
    王麗被手機背後的標誌，燙得心髒砰砰狂跳。
    最新款的水果機，抵得上她半年工資了！
    她做夢都想擁有一台。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聲音都有些發飄。
    “媽，小雨每個月……給您打多少啊？”
    老婦人搖了搖頭。
    “不是每個月，是幾乎每天都打。”
    “她說讓咱家蓋房子。”
    每天都打？
    王麗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大嫂說大明子上次看到一筆就19萬。
    那這老東西手裏現在到底有多少了？？
    “媽！那……那卡呢？”
    “您放哪兒了？”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警惕。
    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握著王麗的手，也緩緩地抽了出來。
    “卡是小雨的。”
    “她自己拿著呢。”
    王麗還想再追問。
    “哎呀，二弟妹，你問這個幹什麽？”
    李娟眼疾手快，一把將王麗拉到了身後。
    狠狠地掐了她一把。
    這個蠢貨！
    吃相也太難看了！
    沒看到老東西已經起疑心了嗎？
    王麗吃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操之過急了。
    訕訕地閉上了嘴。
    李娟臉上立刻堆滿了笑，重新握住老婦人的手。
    “媽，您別怪麗麗，她也是關心您。”
    “怕您年紀大了，拿著那麽多錢不安全。”
    “再說了，錢不錢的，都是小事！”
    “咱們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團團圓圓，開開心心的！”
    她話鋒一轉，拉起了家常。
    “媽，跟您說個大喜事！”
    “我家那臭小子，談對象了！”
    老婦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真的？”
    “哪家的姑娘啊？人怎麽樣？多大了？”
    “哎喲，別提了！”李娟搖頭，故作苦惱。
    “那姑娘啥都好，就是家裏條件太好了點！”
    “城裏人，父母都是單位的領導。”
    “非要我們家在城裏買套房，才肯結婚！”
    “若是沒有，就去做上門女婿。”
    “您也知道，我跟大剛那點死工資，哪買得起啊！”
    “這不，正愁著呢！”
    王麗也不甘示弱，連忙在一旁跟上。
    “是啊媽，我跟強子也愁呢！”
    “我家那小子，眼看也要到說親的年紀了。”
    “這沒房沒車的，哪個姑娘肯嫁過來啊！”
    “我跟強子尋思著，實在不行，也讓他去當上門女婿算了！”
    “可那樣一來，咱肖家這不就斷了個根嘛！”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那叫一個聲情並茂。
    肖剛和肖強兩兄弟，則在一旁悶頭抽煙。
    時不時地歎一口氣，扮演著“為生活所迫”的落魄男人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