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哪裏聽不出來，兒媳話裏話外的意思。
    無非就是哭窮，想要錢。
    可那錢，是孫女小雨掙來的。
    她憑什麽拿去給這兩個十幾年都沒回過家的兒子？
    可若是不給，肖家在她手裏斷了根。
    她死後怎麽跟老頭子交代？
    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
    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自己還是不要做這個主，回頭問問小雨的意見。
    李娟有些急了。
    這老東西，怎麽油鹽不進呢？
    “媽，您倒是說句話呀！”
    “您看，咱們都是一家人。”
    “小雨那孩子，出息了，有錢了。”
    “幫襯一下自己的親叔叔，那不是應該的嗎？”
    “我們又不是找她要錢，就是借！”
    “等我們家小子結婚了，周轉過來了，立馬就還！”
    肖剛掐了煙頭，也跟著勸說起來。
    “媽，娟子說的對。”
    “我好歹是她大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堂哥，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吧？”
    “傳出去，人家不得戳她脊梁骨？”
    四個人，四張嘴。
    你一言，我一語。
    見老婦人始終靠在床頭閉目不言，
    李娟最後一點耐心，也消磨殆盡了。
    “媽，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好聲好氣地跟你商量，你倒好，裝聾作啞？”
    “今天這錢，你要麽給，要麽不給，給個痛快話！”
    老婦人緩緩睜開眼。
    “你們走吧。”
    “我沒錢。”
    屋裏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李娟氣得渾身發抖。
    這老不死的，竟然真的不給！
    裝不下的肖強，一腳踹翻了身邊的板凳。
    “媽！”
    “我最後叫你一聲媽。”
    “你別逼我。”
    老婦人身子一顫，態度依舊強硬。
    “我逼你什麽了？”
    “是你們在逼我！”
    “滾！都給我滾！”
    “好！好！好！”肖強怒極反笑，滿臉的猙獰。“這是你逼我的！”
    “你不給錢是吧？”
    “行！”
    “我現在就去買車票，去小雨的學校！”
    “我去告訴他們老師同學，她肖雨在外麵傍大款，當小三！”
    “我看到時候，她還怎麽在學校裏待下去！”
    老婦人驚恐地看著自己曾經最疼愛的二兒子。
    那張臉上，哪裏還有半分記憶中的憨厚？
    人言一張嘴，他這是要毀了小雨啊！
    “你敢！”
    “你……你這個畜生！”
    肖強毫不在意。
    臉上掛著得意扭曲的笑。
    知子莫若父，同樣的道理反過來一樣適用。
    老東西的軟肋，他再清楚不過了。
    “畜生？”
    “對！我就是畜生！”
    “都是被你逼的！”
    “今天你要是不把錢拿出來，我明天就讓她身敗名裂！”
    “我說到做到！”
    李娟和王麗，也看出了轉機。
    兩人一唱一和。
    “媽，你可想好了！”
    “小雨是個女孩子。”
    “這要是名聲毀了，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媽，強子也是一時糊塗，氣話罷了，你隻要把錢拿出來，我們保證，再也不提這事！”
    肖強逼近一步。
    “媽，我不想把事情做絕。”
    “把錢拿出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不然……”
    “砰！”木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不準你們欺負花奶奶！”
    充滿怒氣的稚嫩吼聲，打破了屋內的僵持。
    幾個髒兮兮的半大孩子，衝了進來。
    為首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黝黑瘦小，但眼神卻像一頭小狼。
    他手裏，赫然握著一把柴刀。
    在他身後，跟著幾個更小的孩子。
    手裏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
    鋤頭，木棍，還有一個最小的，抱著一塊板磚。
    幾個孩子衝進屋裏，個個小臉緊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將瘦小的老婦人護在了身後。
    肖剛四人，全都愣住了。
    這什麽情況？
    哪來的一群小屁孩？
    王麗叉著腰，吊起了眉毛。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滾一邊玩去！”
    “這裏沒你們的事！”
    肖家兄弟十幾年都不回來一趟。
    半大的孩子自是不認得他們。
    男孩將柴刀橫在胸前，一步不讓。
    “你們是誰？”
    “為什麽欺負花奶奶？”
    肖強臉上滿是不耐煩。
    老東西不肯給錢，這群死孩子也跟著添堵。
    “小兔崽子，你特碼找事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男孩的衣領。
    “我砍死你！”
    男孩毫不畏懼，舉起柴刀就劈了下去。
    呼——
    柴刀帶著破空聲，雖然沒砍到。
    但那股子拚命的狠勁，卻讓肖強嚇了一大跳。
    這小崽子，是來真的！
    “啊！”王麗也嚇得尖叫一聲。
    “瘋了！你個小畜生，你敢動刀子！”
    “你們欺負花奶奶，我就敢！”
    男孩的身軀小小的，卻爆發出驚人的氣勢。
    麵對幾個成年人毫不示弱。
    一時間，小屋裏竟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對峙。
    李娟心裏暗罵一聲晦氣。
    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真被這半大小子砍傷了，找誰說理去？
    賠？這孩子身上的舊衣服都包漿了。
    拿什麽賠？
    “哎呀，都是誤會，誤會！”
    “孩子們，我們是老太太的子女！”
    “這次回來看看她。”
    “呸！”男孩一口唾沫啐到地上。
    “我才不信！”
    “花奶奶的兒子早就死了！”
    “肖家就隻有花奶奶和小雨姐！”
    另一個抱著鋤頭的小女孩也跟著喊。
    “就是！我們都沒見過你們！”
    “我剛才在外麵都聽到了，你們逼花奶奶拿錢！”
    “你們是壞蛋！”
    孩子們七嘴八舌，童聲稚嫩，卻字字誅心。
    他們都是村裏的留守兒童。
    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平日裏能吃飽飯就不錯了，零食是想都別想。
    老婦人自己省吃儉用，卻總也忘不了這些可憐的孩子。
    小雨寄回來的零食，大多被她分給了他們。
    她不圖什麽。
    圖的，就是孩子們每天來拿零食時，那一聲聲清脆的“花奶奶”。
    圖的，就是這死寂的小院，能有點熱鬧的人氣。
    老婦人，她太孤獨了！
    而在這些孩子們單純的心裏。
    每天給他們好吃點心的肖奶奶，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誰也不能欺負！
    肖剛，肖強兩兄弟沉默了。
    十幾年不回家。
    原來在這些孩子的認知裏，他們早就“死”了！
    老婦人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這群孩子。
    眼淚止不住的淌，這是何等的諷刺！
    逼自己的是親兒子，護自己的卻是村裏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