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同山澗那潺潺的溪流，悄無聲息地自指縫間溜走。蘇銘——如今已徹底融入“李三”這個身份的青年，在這片位於大唐貞觀年間、卻與曆史記載迥異的奇異鄉野，已然度過了四個月的光景。
    這四個月，他的生活簡單、規律，甚至可以說有些枯燥，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充實。每日清晨，隨著第一縷陽光穿透山間的薄霧，他便跟著李二起身。李二知曉他身子骨雖比初來時強健了不少，但距離真正的農家好手還差得遠，因此隻安排些相對輕省的活計給他。或是清掃院落，或是晾曬采集來的草藥，或是照看那幾壟長得異常茁壯、如同小樹苗般的菜畦。
    李三做這些活時，依舊顯得有些笨拙，力量也遠不及尋常村漢，但他態度認真，學習能力似乎不差，至少不會再像第一次下地那般，連鋤頭都揮不利索。李二看在眼裏，雖偶爾還是會無奈地搖搖頭，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種兄長對弟弟的包容與日漸增長的認可。
    午後，若是天氣晴好，李三最多的“任務”，便是陪著二囡玩耍。二囡這孩子，天性活潑，對這位突然多出來的、總是安安靜靜的三叔很是親近。李三雖然記憶全失，性格也因空茫而顯得有些沉默，但麵對二囡那純真無邪的笑臉和嘰嘰喳喳的童言稚語，他那片空洞的心湖，也總會泛起些許溫暖的漣漪。
    這一日，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懶洋洋的。二囡在院子裏逗弄了一會兒家裏養的幾隻羽毛鮮亮、體型堪比末世前大鵝的山雞後，覺得有些無趣，便拉著李三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央求道：“三叔三叔，咱們去溪邊抓魚吧！前幾日下雨，溪水漲了些，肯定有傻魚被衝下來！”
    李三看著二囡那雙充滿期盼的大眼睛，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他想著，不過是去溪邊玩玩水，抓魚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總比讓他去對付那些堅硬如鐵的土地要輕鬆些。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村落旁那條從蒼翠群山中蜿蜒而出的溪流邊。溪水果然比平日湍急了一些，清澈見底，可以看見水底圓潤的鵝卵石和一些搖曳的水草。陽光透過林間的縫隙，在水麵上灑下斑駁躍動的金光。
    二囡脫了那雙小小的、用麻繩編成的草鞋，赤著胖嘟嘟的小腳丫，興奮地踩進清涼的溪水裏，彎著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靠近水中的遊魚。
    然而，這溪中的魚，也並非李三潛意識裏可能存在的、那種巴掌大小、反應遲鈍的普通魚類。它們大多隻有拇指粗細，半尺來長，通體銀白，鱗片在陽光下反射出金屬般的光澤，遊動起來異常迅捷，如同一道道銀色的閃電在水中穿梭。
    二囡雖然身手比同齡孩子矯健不少，但畢竟年幼，追著魚兒撲騰了半天，濺起無數水花，卻連一片魚鱗都沒摸到，反而把自己弄得渾身濕透。小家夥累得氣喘籲籲，小嘴撅得老高，看著那些在她指尖靈活溜走的銀魚，急得團團轉，小臉都憋紅了。
    “哎呀！又跑了！這魚怎麽這麽滑溜！”二囡踩著水，氣鼓鼓地抱怨道。
    李三站在岸邊，看著二囡那副又著急又可愛的模樣，心中不由失笑。他想著自己好歹是個成年人，雖然力氣不濟，但抓幾條小魚應該不成問題，也好在侄女麵前顯顯“三叔”的本事。
    “二囡莫急，看三叔幫你抓。”李三自告奮勇，也脫了鞋襪，卷起褲腿，小心翼翼地踏入溪水中。溪水冰涼，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學著二囡的樣子，彎下腰，屏住呼吸，目光鎖定了一條正在一塊青石邊稍作停留的銀魚。
    他看準時機，雙手猛地合攏，朝著那條銀魚撈去！他的動作在他看來已經不算慢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條銀魚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看似小巧無害的銀魚，尾巴猛地一擺！這一擺，並非尋常魚類掙紮時的無力撲騰，而是爆發出了一股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驚人的力道與速度！尾巴甩動間，甚至帶起了一抹細微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氣勁！
    “啪！”
    一聲清脆得如同弓弦崩響的聲音！
    “啊——！”
    李三隻覺右手拇指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那感覺，不像是被魚尾打到，更像是被一柄沉重無比的鐵錘，以極高的速度狠狠砸中！
    他慘叫一聲，整個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溪水裏。他猛地收回手，隻見自己右手的拇指，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中指骨節處肉眼可見地塌陷了下去，皮膚瞬間變得青紫腫脹，甚至能看到皮下的碎骨棱角！
    粉碎性骨折！
    僅僅是被一條拇指粗細的溪魚隨意擺尾一擊，他的一根手指便險些徹底報廢！
    劇烈的疼痛讓李三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臉色慘白如紙，他捂著受傷的手，痛得幾乎要暈厥過去。二囡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看著李三那扭曲變形、慘不忍睹的拇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三叔！三叔你的手！哇……我不是故意的……魚……魚怎麽會這樣……”二囡又驚又怕，哭得稀裏嘩啦。
    李三強忍著劇痛，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二囡的頭，想安慰她，卻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幸好，李二因為惦記著家裏的活計，比往常早些從地裏回來了。剛進院子，就聽到溪邊傳來的哭聲和李三壓抑的痛哼，心知不妙，連忙趕了過來。
    當他看到李三那根幾乎被打爛的拇指，以及哭成淚人兒的二囡時，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臉上露出了極度複雜的神情。那神情裏，有對李三傷勢的心疼，有對二囡受驚的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幾乎化為實質的無奈。
    他快步上前，先檢查了一下李三的傷勢，眉頭緊緊鎖起：“這……這是被銀線魚給掃到了？唉！老三你啊……”他重重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俺不是跟你說過，這山裏的東西，哪怕看著再小，也莫要輕易招惹嗎？那銀線魚看著小，尾巴一甩的力道，堪比軍中強弩射出的短矢！你這身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意思已經很明顯。李三這經過數月調養、本以為已經強健不少的身體，在這方天地的生靈麵前，依舊脆弱得如同紙糊一般。
    李二沒有過多耽擱，先是訓斥了二囡幾句不該拉著三叔來冒險，然後便小心翼翼地扶著幾乎虛脫的李三回到屋裏。他讓二囡去打來幹淨的溪水，自己則從屋裏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箱裏，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個小陶罐。
    打開陶罐，一股濃鬱而奇異的藥香頓時彌漫開來，裏麵是一種黑褐色、質地細膩的藥膏。李二用木片剜出一些，小心翼翼地敷在李三那慘不忍睹的拇指上。
    藥膏甫一接觸傷口，一股清涼之意瞬間壓下了火辣辣的疼痛，更有一股溫和卻持續的熱流，如同無數隻微小的手，深入皮肉骨骼，開始修複那粉碎的斷指。李三甚至能隱約感覺到，自己拇指斷裂處的骨骼、筋膜、血管，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生長、連接、愈合！
    這藥效，堪稱神奇！遠非他認知中任何傷藥可比。
    接下來的幾天，李三的右手幾乎不能動彈。李二也不再讓他做任何活計，隻讓他好好休養。二囡也因為內疚，變得格外乖巧，天天守在李三旁邊，給他端水送飯，小臉上滿是懊悔。
    而李三那根本該落下終身殘疾的拇指，就在那神奇藥膏的滋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腫脹消退，青紫褪去，扭曲的骨骼被無形的力量矯正、連接。不過七八日功夫，那根拇指竟然已恢複如初，皮膚光潔，活動自如，甚至連一點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之前的粉碎性骨折隻是一場噩夢。
    斷指重生！
    李三活動著完好無損的拇指，心中充滿了對李二的感激，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這個世界，不僅生靈強大得離譜，連這看似普通的傷藥，都蘊含著如此逆天的功效。
    同時，這次經曆也像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了他。四個月的平靜生活，讓他幾乎快要忘記了這個世界潛藏的危險與自身的渺小。一條小溪魚尚且如此，那山林深處的猛獸，乃至李二和村民口中那些與人為敵的“萬族”，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想要真正在這裏立足，守護這個給予他溫暖的家，他這點微末的進步，還遠遠不夠。
    他看著自己新生的拇指，空茫的眼神深處，第一次燃起了對力量，對真正強大體魄的，無比強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