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光影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攪動的顏料，混沌法則之路的景象迅速褪色、扭曲、重組。還未等蘇銘從與二哥李世民那場跨越時空的靜默對飲與生離中完全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已然再次天翻地覆。
    那股熟悉的時空排斥感和暈眩感襲來，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牽引。當視野重新穩定，蘇銘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處以濃烈紅色為基調的宏偉殿堂之中。
    放眼望去，處處張燈結彩，巨大的紅綢如同瀑布般從穹頂垂落，鎏金的“囍”字在宮燈映照下熠熠生輝。殿柱之上，蟠龍纏繞，鳳舞九天，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尊貴與此刻的喜慶祥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莊重而歡欣的氣息，殿內賓客雲集，雖無人喧嘩，但那一張張臉上洋溢的笑容與眼中發自內心的祝福，構成了無聲的熱鬧。
    這裏是……婚堂？
    而且，絕非尋常人家的婚堂！這規格，這氣象，這賓客身上那即便收斂也依舊如淵似嶽的恐怖氣息，無不昭示著此地主人那尊崇至極的地位。
    就在蘇銘心中驚疑不定之際，殿外傳來莊嚴肅穆的禮樂之聲。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兩道身影，身著繁複華麗的玄端禮服與鳳冠霞帔，並肩緩緩步入殿堂。
    為首那人，身形挺拔，麵容俊朗剛毅，雖眼角已添了幾許細紋，鬢角亦染了微霜，但那眉宇間的英氣與久居上位蘊養出的皇者威嚴，卻比百年前更加深沉內斂，如同瀚海，深不可測。他龍行虎步，氣度恢弘，正是——李世民！
    而與他攜手同行的，是一位絕色女子。她身姿婀娜，容顏傾城，鳳冠之下，眉如遠山，目似秋水，既有母儀天下的端莊雍容，又不失江南水鄉的溫婉靈秀。她微微垂首，臉頰泛著新嫁娘特有的紅暈，眼波流轉間，與李世民目光交匯，充滿了繾綣情深。此女，觀其氣質容貌，絕非尋常女子，蘇銘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長孫氏（後世所稱文德皇後）。
    二人步入殿堂，接受著百官與萬民的朝拜與祝福。
    然而，就在這莊重的儀式中，李世民的目光，卻仿佛穿越了人群，精準地落在了站在角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蘇銘身上。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唯有蘇銘才能讀懂的驚訝與了然，隨即化為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說：“你小子，倒是會挑時候。”
    更讓蘇銘心頭一跳的是，那位絕色新娘長孫氏，似乎也察覺到了夫君那細微的目光變化，她順著李世民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蘇銘。她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中，先是閃過一絲好奇，隨即與蘇銘對視了許久，那目光中帶著探究，帶著一絲善意的審視，最終化為了一抹溫和而包容的淺笑，微微頷首，仿佛認可了他的存在。
    這無聲的交流，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除了當事人，無人察覺。
    緊接著，蘇銘就看到李世民趁著行禮轉身的間隙，隔空對著他這邊，做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帶著笑罵意味的抬腳虛踢動作，同時一道細微卻清晰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還愣著幹嘛？臭小子！趕緊的，再取出幾瓶你那好酒來！今日二哥大婚，你這做兄弟的，豈能沒有表示？”
    蘇銘先是一怔，隨即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與激動。
    他明白了。
    對於在光陰之路上漂泊的他而言，與二哥的上一次分別仿佛就在一瞬之前；但對於已然承載人族命運、成為一代人皇的李世民而言，這中間，已然過去了悠悠百年時光！
    百年！足以讓一個王朝興衰，讓英雄老去，讓世界變遷。
    然而，二哥還記得他！還記得那瓶來自未來的白酒！還記得他們之間那份超越時空的兄弟情誼！甚至在他大婚這如此重要、如此繁忙的時刻，還能分心注意到他這個意外闖入的“觀眾”，並向他索要“賀禮”！
    這份情誼，未曾因時間的流逝而有半分褪色！
    “好的，二哥！”蘇銘不再有任何猶豫，心中更無半分心疼。他神念立刻沉入“時空之遺”吊墜的空間中，將裏麵儲存的、所有能稱得上“好”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都取了出來！
    不僅僅是剩下的幾瓶高端白酒，還有末世前搜集的一些頂級茶葉、雪茄，甚至一些包裝精美的糖果、巧克力（雖然在這個時代可能顯得怪異），以及一些他之前獵殺變異體獲得的、覺得能量尚可、模樣也還算拿得出手的奇異晶石或材料……在他心中，李世民是他除了父母之外，真正讓他感受到親情溫暖的唯一一人！傾其所有，亦在所不惜！
    他將這些東西用一塊幹淨的布包裹好，趁著無人注意，動用了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將其悄然送到了李世民身邊一名看似內侍總管模樣的人手中，並傳遞了一道意念：“賀二哥大婚。”
    那內侍顯然受過叮囑，接到東西，麵色不變，隻是極其隱蔽地朝蘇銘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便將東西妥善收好。
    李世民似乎感知到了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不再看他，全神貫注於眼前的婚禮儀式。
    而也就在蘇銘送出“賀禮”之後，他周圍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
    他依舊站在那裏，如同一個固定在時空中的觀眾，無法參與，無法幹預，隻能靜靜地觀看。
    他看到盛大的婚禮圓滿禮成，看到李世民與長孫氏接受萬民朝賀，帝後和諧，舉國歡騰。
    他看到時光荏苒，李世民與長孫氏果然有了很多個孩子。他看到長子承乾，幼時聰慧活潑，騎在李世民的肩頭歡笑；看到魏王李泰，小小年紀便顯露出對文學的濃厚興趣，趴在書堆裏如饑似渴；看到晉王李治（未來的唐高宗），那個略顯文弱卻眼神純淨的孩子，被長孫氏溫柔地抱在懷中……孩子們都長得很可愛，在這座宏偉的宮殿中，享受著父母的寵愛與帝國的榮光，健康地成長著。
    他看到李世民並非一味沉溺於天倫之樂，他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在朝堂上，他虛心納諫，與魏征、房玄齡、杜如晦等能臣良將共商國是，開創了人族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國力蒸蒸日上，武道文明愈發昌盛；在邊境，他雖未再輕易親征，但運籌帷幄，派李靖、李勣等名將北擊突厥、西定吐穀渾（此世或許對應某些強大異族），開疆拓土，將人族的威名遠播四方，令萬族忌憚。
    他也看到，長孫氏以其賢德，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時常勸諫李世民，勤儉愛民，是李世民不可或缺的賢內助。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深厚。
    然而，加速的時光流中，也並非全是美好。
    他看到，隨著孩子們長大，圍繞著儲君之位，暗流開始湧動。長子承乾因足疾與性格原因，與李世民漸生隔閡；魏王李泰才華橫溢，卻也因此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朝臣們也隱隱分成了不同的派係……帝王家事，亦關乎國本，其中的無奈與辛酸，即便蘇銘作為旁觀者，也能感受到一二。
    他還看到，長孫氏終究未能陪伴李世民走到最後。在一場加速流轉的畫麵中，他看到李世民緊緊握著病榻上愛妻的手，這位叱吒風雲的人皇，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悲痛與不舍。長孫氏溫婉地笑著，替他擦去眼角的淚痕，最終緩緩閉上了眼睛。那一日，整個皇城陷入了巨大的悲慟，李世民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蘇銘就這麽看著，一看，就看了不知多少歲月。
    百年，千年，萬年……時光在加速中飛逝。
    他看到李世民的孩子也長大、老去、開枝散葉。看到人族在他的治理下，真正迎來了一個輝煌鼎盛的黃金時代，文明之火照耀星海，強者輩出，疆域穩固。
    但再輝煌的盛世，也敵不過歲月的無情。
    一百萬年後。
    加速的時光流速，終於開始放緩，趨於正常。
    蘇銘看到，那座熟悉的皇城大殿之前，廣場之上，再次聚集了無數的人族青年才俊。他們氣息磅礴，眼神熾熱，與百萬年前玄武門前的景象何其相似！
    隻是，這一次，人族有了充分的準備。皇城之外，陣法光芒衝天而起，如同鐵壁銅牆；無數人族精銳軍團肅然而立，殺氣騰騰；天空之中，戰艦雲集，符文炮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整個帝國，如同一架精密而強大的戰爭機器，已然全麵啟動，嚴陣以待！
    而在那最高的城樓之上，一道身影，巍然屹立。
    依舊是李世民。
    隻是，此刻的他，已然行將就木。
    百萬年的歲月，即便強如人皇，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身形佝僂，白發蒼蒼，臉上布滿了如同溝壑般的皺紋，曾經挺拔的身姿需要依靠著城牆才能站穩。唯有那雙眼睛，雖然不再明亮如星，卻依舊深邃，蘊含著百萬年的智慧與看透世事的滄桑，以及……一絲與當年老皇軒轅一樣的、為人族未來鋪路的決絕與平靜。
    他手中，依舊緊握著那柄軒轅劍。劍身依舊古樸，卻仿佛承載了更加厚重的曆史與人道氣運。
    他望著下方那無數充滿朝氣與潛力的人族後輩，目光溫和而期許。
    他在進行著最後的挑選，為人族，選定下一位擎天之柱！
    城樓之下，萬族聯軍的影子在遠方的天際線上若隱若現，強大的氣息隔著遙遠距離都能感知到。它們如同百萬年前一樣，試圖在人皇更迭、人族氣運波動之際，趁虛而入。
    然而，與百萬年前倉促迎戰、悲壯慘烈不同。
    這一次，李世民隻是一人，單手持劍，靜靜地站在人族城頭之前。
    他沒有釋放出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言語威懾。
    他就那麽站著，如同一位遲暮的老人，在眺望夕陽。
    但就是這道看似風燭殘年的身影，就是這柄看似平平無奇的古劍。
    卻讓遠方那蠢蠢欲動、數量龐大、強者如雲的萬族聯軍，硬生生地止步於人族疆域之外！
    竟沒有一個人，敢來觸犯他的龍威！
    百萬年的積威！百萬年來，他帶領人族南征北戰，開疆拓土，斬殺不知多少異族強者，早已用鮮血與勝利，將“李世民”這三個字，鑄就成了萬族心中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一道永恒的夢魘！
    即便他已垂老，即便他看似虛弱，但隻要他還站在那裏，隻要軒轅劍還在他手中，就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這份威懾，源於他百萬年來，為人族打下的赫赫威名！源於他自身，那已然與整個人族氣運相連、深不可測的皇道修為！
    蘇銘站在加速的時光盡頭，看著城頭上那道孤獨卻頂天立地的身影，看著遠方那逡巡不敢前的萬族聯軍，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震撼與崇敬。
    二哥……不，太宗文皇帝陛下！
    您，做到了。
    您不僅接過了老皇的旗幟，更將其插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您為人族，開創了百萬年的太平盛世，鑄就了令萬族膽寒的無上皇威！
    您，無愧於人皇之稱！
    光影，在蘇銘無盡的敬意與感懷中，開始緩緩黯淡、消散。這一場跨越百萬年的旁觀，即將結束。
    在最後的畫麵中，蘇銘看到，李世民似乎心有所感，那渾濁卻依舊睿智的目光，再次穿透了時空，落在了他這個“觀眾”的身上。
    那目光中，有告別，有欣慰，更有最後的、無聲的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