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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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
    誰能想到一向不沾女色的大公子,會語出驚人,要個姿色平平的粗使丫鬟。
    石韞玉也沒想到,好不容易救下張廚娘,眼看能全身而退了,又出了這等驚天噩耗。
    直到顧瀾亭折扇上的吊墜碰到桌沿,她才猛地回神,慌亂垂下眼。
    口中的拒絕被她硬生生吞下去,隻咬牙俯身叩首:“奴婢粗笨,恐汙了爺的清譽。”
    顧瀾亭眉梢微挑,眼中蘊著笑:“哦?你不願?”
    他摩挲著扇骨,目光落在石韞玉低垂著頭的纖細後頸上。
    石韞玉聽出話裏的不悅,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她心有不甘,硬著頭皮道:“奴婢不敢,隻是大爺龍章鳳姿,奴婢行止粗鄙,恐冒犯了您。”
    顧瀾亭見她如此,笑盈盈好心道:“既不願跟我,那把你許配給杜管事的兒子,可好?”
    “也算是行善,幫你找個依靠。”
    說著便要拍板定下。
    石韞玉心頭一駭,忙聲道:“大爺且慢!奴婢能跟您是天大的福分。”
    “奴婢方才隻是高興昏了頭。”
    顧瀾亭笑道:“這麽說,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
    石韞玉屈辱點頭。
    隻聽得青年輕笑一聲,“那好,擇日不如撞日,一會便安置來澄心院。”
    石韞玉垂頭稱是。
    顧瀾亭自然看得出恭敬之下的抗拒。
    可一個婢女罷了,收就收了,那是她的福分。
    如若不是為了讓自己多條“軟肋”,讓別人抓把柄,他也不會收人。
    在他眼裏,娶妻是為權勢鋪路,男歡女愛是凡塵俗物,美人最後也不過是紅顏枯骨。
    他選了她,也不過是因為她善良靈慧,進退有度,會是枚聽話棋子。
    容氏仔細端詳跪在地上的丫鬟。
    粗布衣衫,未施粉黛,容貌隻能算清秀。
    她皺眉道:“亭哥兒,她樣貌平凡,又不識文斷字,怕是伺候不好你。不如從春花秋月四個丫頭裏挑,她們伶俐懂事,也知根知底。”
    說著目光掃向身後四個容貌俏麗,身形婀娜的婢女。
    春花秋月聞言眼睛瞬間亮了,含羞帶怯地偷偷望向顧瀾亭,滿是期待。
    顧瀾亭微微一笑:“兒子怎好奪母親所愛?”
    容氏還想說話,就聽得他繼續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兒子倒是覺得這般璞玉,自有其趣。尋常脂粉看多了也膩味。”
    他意思說的明白,非要不可。
    容氏深知兒子決定難以插手。
    雖說這丫鬟模樣普通,但他總算開竅了。
    說不定過段時日就願意定親,娶個高門閨秀。
    她歎了口氣,無奈應下:“罷了,既然喜歡,那便依你。”
    她轉向石韞玉,“抬起頭來,你叫什麽名兒?”
    石韞玉自知逃不過,做好表情管理,微微抬臉,眼睛沒有直視容氏,恭敬道:“奴婢名翠翠。”
    “翠翠,”容氏念了一遍,淡淡道:“既入了主子的眼,便是你的造化,往後要好生伺候,謹守本分,若行差踏錯,府裏的規矩絕不輕饒。”
    母子倆拍板定案,壓根沒人在乎這個當事人的想法。
    石韞玉心有不甘,奈何無反抗的本事,隻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吞,故作恭敬應下。
    “下去吧,自會有人帶你安置。”
    她聲音幹澀,叩頭謝恩:“謝太太,謝大爺。”
    明明是受人所迫,還得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她在一眾羨慕、嫉妒或探究的目光中,低著頭跟著引路婆子,渾渾噩噩退出了正廳。
    張廚娘擔憂看了她一眼,也被人攙扶著離開了。
    回到後廚,消息已經傳遍了。
    平日一同做活的粗使丫鬟婆子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語氣裏滿是羨慕。
    “翠翠姐真是好福氣。”
    “大爺潔身自好,溫柔體貼,翠丫頭這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呀。”
    “去了澄心院,可別忘了我們呀。
    和石韞玉同寢的小蘭,暗自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長得那麽一般,也不知是走了什麽運,竟被大爺看中了……”
    石韞玉腦子一片混亂,隻覺得那些聲音嗡嗡作響。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付著。
    張廚娘擠進人群,拉住她的手,將她拉進了自己的屋子,關上了門。
    外麵的喧囂被隔絕,張廚娘的眼淚掉了下來。
    “好孩子,是我對不住你,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落入這般境地。”
    張廚娘比其他人看得清明,畢竟她女兒便是入了後宅,香消玉殞。
    她深知著高門大院裏的通房丫鬟看似風光,實則命如浮萍。未來如何全係於主子一念之間,比她們這些幹粗活的更身不由己。
    表麵鮮花錦簇,實際烈火烹油,如果未來主母是個良善的便罷,若是個佛口蛇心的,連命都保不住。
    石韞玉搖了搖頭,反過來安撫:“媽媽別這麽說,您沒事就好。”
    張廚娘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鬢發,從枕頭底下摸索出個錢袋,不由分說塞進石韞玉手中,哽咽道:“到了那打點的地方有很多,你拿著,有點銀子總能方便些。”
    “翠丫頭,往後萬事小心,莫要太露鋒芒。”
    她粗糙的手緊緊握著石韞玉的手,滿麵愧疚和擔憂。
    石韞玉看著那沉甸甸的錢袋,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
    她伸手抱住張廚娘,把臉靠在她肩膀上。
    張廚娘身上帶著油煙和皂角的氣味,讓她恍惚想起了現代那個總嘮叨她,會在她下班回家時,做好一桌子菜的媽媽。
    她心中酸澀無比,淚珠滾落,沾濕了張廚娘的肩頭。
    “好翠翠,莫哭。”
    石韞玉哭了一場,心裏好受些了。
    離開屋子前,她偷偷把錢袋放了回去。
    那是張廚娘用來養老的體己錢,她如何能收?
    她應付了幾個道喜的丫鬟,回到通鋪躺下,琢磨著後頭如何應付。
    直接逃跑是不現實的,她是奴籍,又沒路引,怕是連杭城都出不去就會被捉回來。
    逃奴罪很重,到時候連命都保不住。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不是事。
    顧瀾亭不是好糊弄的,她得重新謀劃,爭取早日脫了奴籍,遠走高飛。
    *
    到了下午,來了個穿著體麵,神情嚴肅的媽媽,自稱姓錢,說是大公子院裏的管事。
    她上下打量了石韞玉幾眼,淡淡道:“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吧。”
    石韞玉點頭。
    她東西少的可憐,片刻就裝好了。挎上包袱走出門,最後轉頭看了眼住了將近八年的屋子。
    穿過數道門廊,越往裏走景致越發清幽,亭台樓閣,假山池水,錯落有致。
    顧瀾亭所居的澄心院位置極好,屋舍寬闊,清幽雅致。幾杆翠竹掩映,牆角種著晚山茶,映襯著白牆黛瓦。
    錢媽媽將她領到西廂一間耳房,推開門後嚴肅敲打:“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公子喜靜,無事不得喧嘩,不得隨意走動。”
    石韞玉拿出兩枚碎銀子,笑道:“勞煩媽媽專門跑一趟了,翠翠不懂規矩,日後若有什麽,還望媽媽能提點一二。”
    錢媽媽把銀子推回去,肅著臉道:“這是老奴分內之事,姑娘客氣了。”
    “姑娘好生歇著,從明日開始,會有人來教您規矩。”
    說罷錢媽媽行了一禮,轉身退下了。
    石韞玉抿唇,默默關上了門。
    不收賄賂,一板一眼重視規矩,對於她來說這不是好事。
    這意味著顧瀾亭馭下嚴格,哪怕一年到頭隻回來一兩次,院裏的人也不敢造次。
    聽說過幾日他就要動身去揚州,到時候會帶上她嗎?
    石韞玉希望最好不要,不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脫身的機會更渺茫了。
    她收斂好情緒,打量起這間屋子。
    一張榆木架子床,掛著青布帳子,一套桌椅,一頂衣櫃,還有個花鳥屏風。
    擺件很少,陳設簡單,但比起大通鋪已是天壤之別。
    窗上糊著桑皮紙,可見一角藍天。時值仲春,傍晚的霞光透過窗紙灑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通房依舊是奴籍,說白了就是賣身的丫鬟,除了住得好些,隻用貼身伺候主子外,沒有半點好處。
    好不容易等到贖身之年,卻被顧瀾亭橫插一杠,石韞玉恨得牙癢癢。
    不多時,門口傳來輕細的腳步聲,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叩門進來。
    她梳著雙丫髻,圓臉細眉,穿著淺綠比甲,瞧著很活潑討喜。
    “姑娘,奴婢叫小禾,是錢媽媽派來伺候您的。”
    “您有什麽可以問奴婢。”
    石韞玉見她和善,繃緊的神經稍鬆,溫聲問道:“我瞧著澄心院清靜,這裏平時都有哪些人?”
    既然反抗無用,已經入了澄心院,那她便得細細謀劃,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贖身出府。
    小禾笑道:“回姑娘,澄心院除了錢媽媽之外,還有四個丫鬟,五個小廝,兩個長隨,以及掃灑婆子若幹。大爺回京隻會帶兩個長隨,其他人一直都守在院子裏。”
    石韞玉心一動。
    這意味著,隻要她足夠古板無趣,顧瀾亭就不會帶她走。
    到時候留在院裏,再想法子脫身就容易多了。
    她點了點頭,目光掠過窗欞,落在院中的花叢上,恍若隨口一問:“那院角的山茶瞧著開的真好,可我記得現下,好似不是山茶盛開的時節?”
    小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姑娘還懂花呢,這山茶是去年十月爺回來探親,專門讓花匠培育的,說是晚開的山茶不爭春,更有意趣。”
    石韞玉若有所思。
    顧瀾亭這般講究的人,為何會突然對她一個燒火丫頭起了興致?
    不應該啊……
    莫不成是那天晚上看到了她,還是說,他看到了她為張廚娘脫罪的小動作?
    不管哪個,都不是好事。
    她道:“大爺回來後常待何處?”
    小禾忙道:“大爺在時,要麽在書房看書批公文,要麽就在院裏喂鸚鵡。”
    石韞玉又問了些話,小禾一一答了,她便說要休息。
    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漸漸黯淡的天光,心頭的恐慌越來越濃。
    一想到今夜或許會發生什麽,她悲從中來。苦苦忍耐了八年,好不容易能重獲自由,誰料意外頻發,虎穴未出,又入龍潭。
    盼來盼去一場空,到頭來要給人家做暖床的通房。
    *
    天徹底黑沉,小禾敲門進來,手中端著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套藕荷色衣裙,身後跟著兩個提水的粗使婆子。
    “姑娘,該沐浴了。”
    浴桶裏的水摻好,小禾伸手試了試水溫。
    石韞玉道:“多謝你,我自己來就好,你出去吧。”
    小禾搖了搖頭,拿起旁邊的幹布巾,堅持道:“姑娘,錢媽媽特意交代了,說讓我好好伺候您沐浴,可不能讓您自己動手累著。”
    石韞玉還想著遮掩容貌,不死心又勸:“不過是洗個澡,我自己來慣了,你在這兒我不自在。”
    她在現代哪受過這樣的伺候?此刻光是想想有人在旁邊看著,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小禾沒聽進去,伸手拆她發髻:“姑娘您別客氣,我動作輕,不會擾著您,錢媽媽說了這是我的本分,要是伺候不好,往後都不能留在澄心院了。”
    拆完頭發,又伸手想解開她短衫的布扣。
    石韞玉忙擋住,一抬眼,見著小丫鬟可憐巴巴看著她。
    她頓時說不出繼續拒絕的話。
    錢媽媽是院裏的管事,小禾哪敢違逆?
    都是打工人,何必為難人家。
    她歎了口氣:“你在旁邊遞東西就行。”
    小禾這才漾開笑臉。
    石韞玉解開衣衫,跨入木桶,把身子往水裏沉了沉。
    水霧氤氳,小禾遞來皂角,她慢慢擦洗起來。
    到了擦臉的時候,她手頓了頓,還是把臉洗幹淨了。
    到了這裏,遲早紙包不住火,與其後麵被打個“欺主”的罪名,不如今晚就露出本貌,好歹能解釋是為了避免麻煩。
    小禾正說要不要幫洗頭發,就看到桶中的女子烏發如雲飄浮,肌膚在昏黃的燈影下瑩白如玉。
    再看向正臉。新月籠眉,春桃拂臉,一縷濕發粘在腮邊,嬌媚不可方物。
    她愣了半晌,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句話:“姑娘您原來長這樣啊,我之前在廚房見您,還以為您……”
    怪不得大爺會開口要翠翠姐。
    這是慧眼識珠啊。
    石韞玉頓了一下,隨口道:“我是負責燒火的,平日自然灰頭土臉。”
    小禾沒懷疑,主動過去幫搓洗頭發,“姑娘放心,您跟了大爺,日後隻會穿金戴銀,不會再幹粗活累活了。”
    石韞玉心說寧願繼續燒火。
    她道:“大爺他……待院裏的人如何?”
    小禾才入院兩年,其實也沒見過幾麵顧瀾亭,她想了想,回道:“爺為人和善,很好說話,奴婢都沒見過他發火呢。”
    石韞玉心更沉了。
    不喜形於色,這樣的人很難為外物影響,極難應付。
    沐浴完,小禾捧來衣裙。
    石韞玉長睫低垂,手指搭在細軟柔滑的布料上。
    來這裏這麽多年,頭一回穿綾羅。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她會很高興。
    收斂心緒,她換好衣裙,小禾在旁邊連聲誇讚。
    她麵上笑著,心中沒半分歡喜。
    過了一個時辰,石韞玉聽到了顧瀾亭回院的聲音,一眾丫鬟小廝忙活起來。
    腳步聲有條不紊,偶爾摻雜著幾句小聲對話。
    石韞玉心提了起來,手心一層冷汗。
    她端起一杯冷茶灌下肚子,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遍遍在腦海裏演練預設好的幾種方案。
    沒過多久,有個高挑丫鬟來傳話。
    “翠姑娘,爺喚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