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風波消弭,公若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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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眾多凡役烏泱泱紮堆聚在務工院。
    昨兒剛領完符錢,大夥兒精神較為高漲,也有興致湊一塊扯閑篇。
    “各位聽說了嗎?張三董四這兩條惡犬遭劫嘍!”
    “害,別提了,我就鄰著他倆住的大瓦房,張三他娘嚎了一夜,吵得我都不敢合眼!”
    “董四更慘,俺出門上工湊過去瞅了一眼,那張臉像貼著淬火房的火爐滾了一圈,嘖嘖,死不瞑目!”
    “據說是異哥兒動的手……”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目光不由自主朝著賀老渾瞟去。
    沒辦法,誰讓異哥兒如今不用上工,難得見著本人呢。
    “老賀!給咱們透透風,講講嘛!”
    排成長龍的隊伍裏有人起哄,鼓噪著讓賀老渾說幾句。
    “是啊!異哥兒他也就練氣三重吧?竟能擺平得了張三董四,可見是修成了不得的本事!”
    有人跟著附和,滿心好奇,想要探聽風聲。
    幾十號人你一句我一嘴,嘈嘈雜雜,熱鬧得很。
    張超董霸兩條惡犬作威作福這麽久,大家最清楚他倆的手段。
    突然就被異哥兒不聲不響給除掉了,自然是又驚又駭。
    須得說明一點,牽機門雖是魔道法脈,可那些殺人奪寶,劫掠害命的爭鬥相殘,實則與底層凡役沒多大關係。
    原因很簡單。
    八成以上的外門凡役,這輩子很難摸到練氣五重的邊兒。
    既然開辟不得元關內府,便采煉不得天地靈機,更稱不得真正修士。
    要麽替門派做工,攢夠符錢好下山養老;要麽便去坊市當幫傭,靠門手藝吃上飯。
    他們宛若南瞻洲隨處可見,遍地都是的砂礫草芥,過著碌碌無為的平庸一生。
    話本裏常見的什麽築基洞府,大能遺跡,奇遇機緣,與之毫無關係。
    絕大多數的凡役牛馬,苦修練氣。
    終其一世也未必能體驗所謂的“鬥法”。
    “我不曉得啊,昨兒睡得沉,沒聽到啥動靜。”
    換作以往的賀老渾,如此備受矚目,必然是要唾沫星子飛濺,口若懸河瞎說一通。
    但曆經這樁事兒,他已改了過去愛胡吹大氣的臭毛病,打定主意守口如瓶。
    樹大招風這個道理,賀老渾心裏明白。
    異哥兒替他出頭,方才大顯身手滅了張超董霸這兩條惡犬。
    自己可不能恩將仇報,多嘴壞事,泄露異哥兒的底細。
    “老賀……”
    還有人不依不饒,可等到務工院大門一開,竟見著薑異與三名小道童一同出來。
    眾多凡役頓時噤聲了。
    異哥兒剛當上檢役那會兒,大家還覺得他年歲不大為人和氣,沒什麽敬畏之心。
    如今張超董霸旦夕之間,一殘一死。
    才叫得大夥兒驚覺,原來這異哥兒是個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主兒!
    “磨刻房的張檢役斷了腿,鍛造房的董檢役沒了命。工房雜務,暫由我來代管。”
    薑異站在台階上,嶄新道袍配著白淨眉宇,活脫脫似個俊俏小郎君。
    但從他嘴裏吐出的話語,卻是分量十足:
    “月中之前,我會請求幾位執役,再選合用之材,以為檢役。望諸位用心做事,竭力做工。”
    眾多凡役趕忙應諾,齊聲道:
    “謹遵薑檢役吩咐!”
    鐺鐺鐺!
    觀瀾峰鍾聲一響,大家又各自前往工房。
    烏泱泱的隊伍陡然散開,也沒誰再問殘廢的張超,暴斃的董霸下場如何,又該怎麽料理事後。
    別說赤焰峰了,便是整個外門,哪年不死幾十條人命。
    反正上頭不追究,做牛馬的凡役們也不會太操心。
    “賀哥,你多盯著。”
    薑異走下台階,衝著賀老渾交待一句,便直奔楊峋宅子。
    他思忖道:
    “果然,外門的人命不抵幾個錢。四萬符錢就足夠平息,讓磨刻房、鍛造房的兩位執役睜隻眼閉隻眼,不把事兒放稱上。”
    當然,這裏頭也有賣楊峋麵子的因素。
    否則的話,薑異要給的“賠償”應該會更多。
    “鍛造房的老周沒多說,他這人隻看錢,你符錢給了,他也樂得再找個好用的人材,代替董霸。”
    薑異未走多遠,就在山道看見楊峋。
    對方背著雙手,一襲黑袍立在雪地,格外紮眼,喑啞聲音飄蕩下來:
    “磨刻房的老唐倒是破天荒沒跟我耍嘴皮子,這廝向來聒噪,今兒個卻爽快一回。”
    “多虧執役為我從中斡旋,說和調解。”
    薑異站定下方,恭敬地拱手行禮。
    他解決張超董霸這樁麻煩之後,有向天書提過一問。
    所得結果是【安然無事】。
    有楊峋出麵的前提下,磨刻房執役唐聰、鍛造房執役周光並未過分追究。
    兩位樂嗬嗬收下符錢,就當此事揭過。
    不然,風波未必會消弭得這般快。
    楊峋狀似不經意問道:
    “老夫有些不解,你為何殺董霸,留張超?”
    “回稟執役,我覺得董霸凶殘,氣量狹隘,容易生亂,必須除掉。
    而張超盡管陰險,但已被嚇破膽子,掀不起風浪,所以我留著他吃些苦頭。”
    薑異如實說道。
    想必與張超同住屋簷下的兩名凡役,將會好好“照顧”對方。
    “你這心思有夠縝密,手段也夠厲害!
    張超殘廢不能上工,遲早被外門拿去當‘耗材’用了。
    他多苟活一日,赤焰峰眾多凡役對你這位薑檢役就多一份敬畏。”
    楊峋聲如夜梟,開懷笑道:
    “老夫之前還擔心,認為你即便進到內門,但起步太晚,未必能站穩腳跟。
    如今一看,這份憂慮卻是多餘。”
    薑異說道:
    “我隻是扯執役的虎皮當大旗,哪有什麽手段可言。
    若真說有什麽手段,那也是執役樹大參天,使我跟著沾光,蒙受餘蔭。”
    瞧瞧,這話聽著多舒心。
    楊峋嘴角忍不住上揚,搖頭道:
    “殺人是憑血勇之氣,被逼急了兔子也能咬人,沒甚麽稀奇。
    但做事之前,能考慮後果;完事之後,清楚怎麽了結。
    這就很難得。”
    薑異不語。
    被領導誇獎,過分謙虛不好,顯得虛偽;
    但自滿外露也不行,差些穩重。
    這時候一言不發,勝過巧舌如簧。
    楊峋緩緩行於山道,語氣淡淡問道:
    “你真將《小煆元馭火訣》煉至小成了?”
    薑異不假思索回道:
    “哪敢欺瞞執役。我正是憑借馭火訣小成,才有底氣幹出借錢買命的事情。”
    也對,張超董霸皆為練氣三重,又精通拳腳技擊,刀槍棍棒。
    若非馭火訣小成,薑異也不可能幹脆利落鎮壓兩條惡犬。
    楊峋深吸一口氣,好似做出某種重大決定,半晌後開口道:
    “你有多少把握,可在開春突破練氣四重?”
    薑異並未立刻作答,好似在認真思索。
    虎狼藥膏和青芝漿相輔相成,不斷地推動練氣三重的修為進步。
    粗略估計,這種長足增漲還能持續七八日,往後就要憑借自身的勤勉刻苦,打磨淬煉了。
    於是,薑異較為保守說道:
    “六成左右。”
    楊峋麵皮抖動。
    這小子才突破練氣三重多久,真當積攢修為,增進功行是吃飯喝水般簡單?
    楊峋又道:
    “不妨跟你直說,練氣四重放在內門也不夠用。
    開辟元關內府,邁入五重,才算有讓人正眼相看的資格。
    可采煉天地靈機,裏頭的講究多,耗費大。
    就拿牽機門來說吧,許多內門師兄,皆要靠一族供養,方可持續修煉。”
    薑異不禁沉默。
    牛馬翻身難如登天,除非有貴人相助。
    這一道理,他自是明白。
    楊峋輕咳兩聲道:
    “老夫且問你,拜入內峰後,可有人給你符錢資助?”
    薑異搖頭。
    楊峋接著再問:
    “那你能在開春之前攢夠多少符錢?可有二十萬之數?”
    薑異還是搖頭。
    二十萬符錢?
    那得把赤焰峰所有凡役的“餘糧”都掏幹淨。
    楊峋歎氣,藏在袖中的手掌緊緊捏著:
    “那可惜了。便是給你內峰席位,又能如何。
    修行不了幾年,也要灰溜溜被趕出來。
    門中無依靠,很難站住腳。”
    薑異立身在山道下坡,仰頭望向黑袍執役楊峋。
    躬身下拜,隨後說道:
    “執役若不棄,薑異日後願服侍左右,為您養老!”
    楊峋先是愣住,凶相臉皮露出愕然之色,旋即笑道:
    “你倒是識時務,有眼色。像個修魔道的好人材!”
    “往後,就別叫執役了,聽著太過生分。
    喚老夫一聲‘阿爺’,內峰席位便是你的了。”
    薑異麵不改色,無比自然喊道:
    “全憑阿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