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麵，聞熹多問了一句，“宋營長忙得不見人影，顏連長怎麽這麽清閑？”
    顏一先有些不好意思。
    一方麵，他們連剛從一線輪換下來，屬於養精蓄銳的調整階段。
    另一方麵，是自家老頭終於看不慣他二十好幾，還不準備談對象的散漫模樣，準備給叛逆兒子上點強度。
    上次從寧市返程，回到首長辦公室，顏首長麵色嚴肅地和顏一先探討人生大事。
    “一先，有沒有合適的對象？你年紀到了，該成家立業了。”
    顏一先一愣，腦海裏第一個閃現的畫麵，就是火車上，那個語笑嫣然遞給自己一塊奶糖的女同誌。
    聞熹……顏一先在心裏來回惦念著這個名字。
    “還……沒有。”
    在父親麵前，還沒準備好的顏一先撒了謊。
    “既然沒有中意的，那就去見見我給你看好的這個。”
    顏首長說著，指了指自己體檢報告最後的簽字。
    “軍醫院的主治醫生，跟你同歲。我看過了，是個穩重得體的孩子，正好壓一壓你這個跳脫的性格。”
    顏一先看都不看，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爸，我不見。”
    “都什麽年代了，還流行父母介紹嗎？”
    “從小到大，我都是按照您的要求長大，按部就班了二十多年，能不能讓我由著自己一次？”
    顏一先難得認真地說。
    “爸，我想和一個喜歡的人結婚，不想像你們那代人似的，湊合過日子。”
    顏首長一愣，欲言又止地盯著已經比自己還高不少的兒子半晌，明明一肚子教訓的大道理，話到嘴邊，都咽了下去。
    算了，這些年忙於工作，顏首長深知，自己的確虧欠了家人。
    顏首長緩了口氣，不再勉強，“讓你自己去找也行。但你得認真地去接觸，態度要端正，把這當成一件事，上心一點。”
    “是！”顏一先樂了，氣沉丹田大聲應了好。
    ……
    豪言壯語雖然放出去了，但顏一先還沒想好怎麽和聞熹表達自己的喜歡，眼下就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我們連暫時沒有任務，而且我舊傷複發了，所以休息一段時間。”
    顏一先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聞熹上下打量了顏一先一番，下意識地問，“那宋營長呢，也受過傷嗎？”
    “那當然，老宋可是我們兵團最傑出一個，精英中的精英。”
    顏一先想到兩年前的那場洪災，略略整理了思緒，繪聲繪色地和聞熹講起來。
    兩年前，肅州遭遇了一場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暴雨。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很高興，有了這場雨，秋天肯定是場大豐收。
    當遮天蔽日的大雨連續下到第三天的時候，所有人就都發現不對了。
    平時幹涸的河床變成一道道寬渠，混雜著黃沙的水流奔湧而下，顏一先他們連已經去幫助住得低的村民搬家撤離了。
    河道口，宋清延正帶著水利連的戰士們分段巡視。
    一行人軍便裝早已濕透，雨水順著打濕的頭發流下來，宋清延卻渾然不覺。
    男人眼睛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咆哮奔騰的河水。
    “副連長！三號段那邊情況不對！”
    一個渾身泥水的戰士踉蹌跑來，聲音帶著哭腔，“老段長他們……渠岸有裂縫，他們在搶堵，水太急了！”
    宋清延心頭一凜，知道出事了。
    三號段是土質較鬆軟的區域，一旦決口，不僅下遊農田盡毀，正在渠下遊低窪處執行加固任務的二排幾十名戰士，瞬間就會被洪水吞噬。
    “通知連部，緊急支援！其他人，跟我上！”
    宋清延帶人趕到現場，情況比想象的更糟。
    一段近十米長的渠岸已經出現了網狀裂紋，渾濁的水流正從縫隙中激射而出。
    老段長等人正用沙袋拚命堵漏，隻可惜收效甚微。渠岸在肉眼可見地鬆動垮塌。
    “不行！這樣堵不住！”老段長聲嘶力竭地喊，“需要人下去！用身體擋住缺口，爭取時間！”
    話音未落，幾個年輕戰士就要往下跳。
    “站住！”
    宋清延厲聲喝止。男人掃視四周，“水流太急，下去的人立刻會被卷走！”
    他看到缺口上方，有一棵被水流衝刷得搖搖欲墜的大樹。
    “繩索！快！”
    宋清延命令道。
    他迅速將繩索一端牢牢係在遠處一塊穩固的大石上，另一端飛快地捆在自己腰間。
    “你們在上麵，聽我命令，全力拋投沙袋！我下去固定位置，引導沙袋落點！”
    “副連長！太危險了！讓我去！”一個班長拉住他。
    “抓緊時間，執行命令！”
    宋清延撥開班長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向前。
    男人沿著滑坡的渠岸，逆著洶湧的水流，艱難地向下滑去。
    洪水瞬間沒到宋清延的胸口，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將他扯走。
    他咬緊牙關，依靠繩索和驚人的毅力，一步步挪到缺口最危險的中心位置。
    洪水冰冷刺骨，他用自己的脊背死死頂住即將崩塌的渠土，雙臂張開，盡可能擴大阻擋麵積。
    “沙袋！左前方！快！”
    宋清延嘶吼著，聲音在風雨和洪水的咆哮中幾乎微不可聞，但岸上的人看懂了他的手勢。
    沙袋按照他的指引，準確投向關鍵位置。一個，兩個……
    宋清延像一枚堅不可摧的鋼釘，牢牢地釘在洪水中，仿佛不可撼動的基石。
    突然一個浪頭打來，係在宋清延腰間的繩索猛地繃緊，與岩石摩擦，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一塊被水流衝下的碎石狠狠砸向宋清延的額角，鮮血頓時湧出，混著雨水流下。
    “副連長！”岸上的人驚呼。
    宋清延隻是晃了晃頭，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水，聲音依舊穩定，“繼續！不要停！瞄準我身後！”
    所有沙袋到位，暫時控製住險情，泡在水裏的宋清延幾乎已經脫力。
    戰士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拉上岸，宋清延渾身冰冷僵硬，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顧不上自己的傷，踉蹌著走到岸邊，仔細檢查加固後的岸體。
    “還需要……再加一層防水布……壓實……”
    宋清延喘著粗氣，對趕來的顏一先說完，才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