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禮科給事中鐵鉉……”
    “哦，給事中呀……”
    曹毅輕蔑一笑，嘴裏小聲道，“九品芝麻官兒……”
    明代的給事中，分為吏、戶、禮、兵、刑、工六科，輔助皇帝處理政務，並監察六部，
    禮科給事中還有諫諍皇帝的職責，對君主的言行、政事的得失進行規正。
    此外，他們也可以對違紀違法的事進行彈劾、舉報，在這點上倒是和禦史相似。
    鐵鉉卻不卑不亢的正色道：“今日宮中一位嬤嬤被人打斷雙腿，請問是不是你做的。”
    曹毅極其坦然的說道：“是我幹的，怎麽了？有何不妥？”
    “豈止不妥！”
    鐵鉉見他滿不在乎的神情，不由得義憤填膺，“如此囂張跋扈，毫無悔意，微臣請陛下將他交給督察院，按律論處！並申飭景川侯縱容之罪！”
    曹毅上前一步，與他針鋒相對道：“那個宮人有錯，我動手處置，有何不妥？不愧是言官，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給人定罪！”
    鐵鉉氣道：“你都以經承認了罪行，還有什麽可說的！難道在陛下麵前，還敢狡辯不成？”
    曹毅問道：“我奉命行事，不敢狡辯！”
    “你奉了誰的命？”
    曹毅哼一聲道：“這不是你能問的！”
    “你……”
    鐵鉉見他油鹽不進，隻得轉向朱元璋，行禮道：“請陛下聖裁。”
    朱元璋眯著眼睛，語氣帶著三分冷淡道：“奉命？咱倒是想聽聽你奉了誰的命，是誰不守宮規，竟然隨意處置宮裏的人。”
    曹毅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停頓，毫不猶豫的道：“回稟陛下，微臣是奉了東宮三殿下之命，處置膽大妄為，不守宮規，欺辱殿下的宮女。”
    “允熥？”
    朱元璋麵露詫異之色，這倒是讓他很意外。
    “正是三殿下。”
    朱元璋看著曹毅，眉頭緊皺，眼神之中還帶著些許審視，些許懷疑，
    可是見他神色如常，又想到他那強種耿直的性格，此話應該不假……
    難道真是允熥？
    用手敲了敲書案，朱元璋思考一番，對身旁的慶童吩咐道：“去，讓允熥過來。”
    “是，奴婢遵命。”
    在等待的時候，整個大殿之中極其安靜。
    隻有朱元璋手指輕扣座椅扶手的聲響。
    朱元璋拿起奏折，看了兩眼又放下，接著又拿起另外一份，沒看兩眼又丟在一旁，
    顯然，現在他心裏有點受攪擾，根本沒心思處理政務。
    過了一會兒，朱允熥就在太監的引領下來到殿中，
    見曹毅也在這裏，並且朱元璋的臉色很難看，眉頭也皺的很深，
    朱允熥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整個人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趨的來到朱元璋麵前行禮。
    朱元璋讓他起身之後，便問道：“允熥，今日曹毅宮中值守的時候，竟然膽大包天，隨意處置宮裏女官，導致女官雙腿被斷，簡直無法無天！”
    朱元璋一番威嚴的聲音，表達出自己心裏的怒火，以及對這件事的態度。
    緊接著，就意味深長的問道：“這件事，你可知曉？”
    “孫……孫兒……”
    在老朱的怒火之下，朱允熥立刻變得唯唯諾諾，臉色煞白，雙腿不由得顫抖起來。
    瞧他這副模樣，朱元璋已經了然於胸。
    可他非但不準備就此罷休，
    還要加碼！
    於是朱元璋不等他答話，又道：“這件事，若隻是曹毅這憨貨幹的，咱隻責罰他便是，可若是你的指使，哼……”
    朱元璋冷冷的哼了一聲，聲音並不大，但是卻極有威懾力。
    威壓更盛！
    尤其是對朱允熥這種性格懦弱的，更是如同大浪拍擊！
    “孫兒，孫兒……”
    朱允熥聲音顫抖起來，整個人哆哆嗦嗦的看向曹毅。
    曹毅此時明顯是要撇開責任，“殿下，屬下奉命行事，卻被言官被彈劾，實屬冤枉，還請殿下為屬下主持公道！”
    曹毅就是在告訴朱允熥，我是奉命行事，你是主謀，
    現在我都已經說出去了，陛下都知道是你下令，你快承認吧！
    可是此時朱允熥害怕極了，
    他頭腦一片混亂，如果承認，就要麵對皇爺爺的怒火，父親也會知道……
    如果不承認……
    隻是，良心難安……
    朱元璋又問了一次，朱允熥心裏所受的壓力更大了，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緊握的雙手裏麵也黏糊糊的。
    站在一旁的鐵鉉，看看朱允熥的神情，又看看不斷施壓的朱元璋，和火上澆油的曹毅，
    不由得心中疑惑，這到底怎麽回事？
    似乎他們……
    都在逼迫三殿下承認呀……
    見朱允熥良久沒有回答，朱元璋看了曹毅一眼，接著猛然喝道：“曹毅！你當真狗膽包天！犯下大錯，不知悔改，竟然還推卸責任，汙蔑他人指使！”
    “來人！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臥*！
    老朱你來真的啊！
    八十大板，那能把人拍碎了！
    可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隻好咬咬牙對朱允熥說道：“殿下別慌，屬下願意領罰！左右不過是把命交代在這裏罷了！”
    說著，衝他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禮，“殿下珍重！屬下……去了！”
    然後麵色決然的朝殿外而去。
    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壯！
    曹毅一邊背對著朱允熥往殿下外走，一邊心裏叫苦！
    八十大板，這代價太大了！
    就算不照實了打，也得舍半條命！
    朱允熥心裏的天人鬥爭激烈到了極點，見曹毅已經走到大殿門口，幾名侍衛過來，就要帶他下去……
    此時，朱允熥再也忍受不了，“撲通”一聲跪在朱元璋麵前，
    帶著哭腔道：“皇爺爺，這孫兒的意思，不關他的事……請皇爺爺責罰……”
    聽到這話，朱元璋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喜，
    立刻從桌案後麵走出來，來到朱允熥麵前，聲音依舊威嚴而冰冷的問道：“再說一遍，是你指使的嗎？！”
    “是的，是孫兒指使的，皇爺爺要罰，就罰孫兒吧！”
    曹毅總算鬆了一口氣，摸了摸額頭，入手潮濕……
    板子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朱元璋彎下腰來，親手將朱允熥扶起來，聲音也變得慈愛許多，“起來吧，既然是你下的令，那就沒事了，快起來吧。”
    “來這邊，坐下說話，慶童，準備幾樣允熥愛吃的點心。”
    “謝皇爺爺……”
    這時候朱允熥又迷茫了，剛才皇爺爺還是狂風暴雨，對自己很是不滿，
    怎麽自己承認，他反倒不生氣了？
    曹毅站在殿門口，左右還有幾個護衛準備押送自己，
    這會兒你們祖孫情深，卻把我給忘了？
    “陛下，我還用受責罰嗎？”
    別因為把自己忘了，導致賠上半條命，那才冤死！
    “在外邊等著！憨貨！”
    “多謝陛下隆恩！”
    曹毅站在謹身殿外的台階下，臉上掛著一抹滿意的笑容。
    雖說驚險，
    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可也收獲極大！
    起碼讓朱元璋看到了朱允熥並非懦弱不堪，並非一無是處！
    起碼朱允熥沒有推卸責任，勇敢的擔了起來！
    雖說這在別人身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在朱允熥身上，卻可以讓人有一點驚喜。
    就像一個啞巴孩子，突然喊了句爸爸，盡管喊的不清楚，可足夠讓人欣喜了。
    “怎麽，還來找我對質？”
    曹毅見鐵鉉從殿裏出來，本以為他會灰溜溜的離開，沒成想他卻來到了自己麵前。
    鐵鉉麵上有些難堪，可還是抱拳拱手道：“下官沒弄清楚就彈劾，多有得罪，還請恕罪……”
    看著他那坦誠的眼睛，曹毅心裏倒是生出幾分喜歡，“行，你也是個爺們兒！比那些口不擇言，被打臉之後還振振有詞，胡攪蠻纏的文官強多了。”
    鐵鉉嘴角一抽，不知道他這是在誇自己，還是在罵自己。
    “我已經向殿下請過罪了……這次在下被人蠱惑，以至多有得罪，如此糊塗，真是該死！”
    “啪”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鐵鉉半張臉頓時紅了起來，他咬咬牙，臉上還帶著一絲憤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