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近了，看見擺在地上那花花綠綠的一攤。
    他幽幽地開口：“你在幹什麽？”
    姬瑞雪猛然抬起頭，水靈靈的眼瞧他，“給你挑蘑菇呀，我挑出來的蘑菇大多可以入藥，有些可以生食也有生津止渴之效。”
    “給你挑的，喏，嚐嚐。”姬瑞雪挑出一個，自己掰下一塊吃進嘴裏，剩下的放在手心遞給他。
    試毒的動作都已經形成了習慣。
    “你懂藥理？”
    少年的眼神晦暗不定，帶著些許試探之意。
    他接過來，放進嘴裏，細細地嚼，果然很清甜。
    姬瑞雪不著痕跡地勾了下唇，轉瞬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對呀，以前我便對這些藥材感興趣，看了不少醫書呢。”
    “所以方才那條蛇也是……”少年眉心一跳。
    “它聞見了我身上山棘果的氣息，所以才跟避瘟神似地跑掉，誰想到它又能盯上你呀——還好有我在。”少女得意地笑著，清潤的眼裏透著幾分狡黠歡快，在雪光的映照下像個脆生的菩提果。
    宋梟野靜靜看著她，不知內心一時作何滋味，這個心裏頭突然冒出來的比喻讓他有些痛快。
    但異常矛盾的是，先前因計劃不成功、被她情緒影響不能自控的煩憂，似乎在這一刻消解了大半，
    如今，大腦傳來愉悅的信號——
    然而，眼前人還在毫不知情地念叨著：
    “所以呀，後續你們盜取情報的事，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的，盡管喊我！”
    “再不濟，也能幫你們試毒認藥的。”姬瑞雪偷偷瞥兩眼少年。
    他幽幽的眼瞳裏稚氣未脫，緊抿的薄唇表露出他那點糾結考量的心思。
    “王帳這幾天可能會很忙，我不一定會有時間——”
    “沒關係，我且關注著你，隨時等你信，缺了什麽，隨時可以和我講。”姬瑞雪輕笑著接他的話，眼神真摯而誠懇。
    少女的表情從容自在，和天上的月亮一般明白皎潔，讓人一眼便能看個通透，
    宋梟野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
    姬瑞雪注意到少年的異樣，輕輕勾起唇角。
    有時她不由不自我感慨，做狗腿子諂媚服務到位，她可真有天賦。
    少年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一鬆，聲音放軟：“嗯。”
    哄著他答應了，姬瑞雪目光留意到他身前的血口子。
    “唉，這麽多傷口子，好了又添新傷，真愁人。”少女嘀嘀咕咕地給他上完了藥，又仔細叮囑了他一番，讓他少招惹蠻人，遇事情要躲得遠遠的之類的話。
    宋梟野耳邊吵個不停，胸口環繞著些許鬱悶，但這喧鬧，卻激蕩不出他更多厭煩，
    反倒是像抹了藥的傷口，涼絲絲的。
    “知道了沒？少惹事！不要招惹他人！”姬瑞雪望著他那發呆的模樣乖覺又稚氣，忍不住敲重點提醒。
    聽到這氣勢洶洶又像是孜孜不倦要引導他向善的話，少年下意識眉頭一皺。
    但望見那張嬌俏的素臉上明媚的快樂，他鬼使神差“嗯”了一聲。
    雖然隻有一個字，但話才出口，少年才驚覺了一件事：他貌似對她下意識會順從。
    即使隻是用了“嗯”這樣淡薄的語氣詞，卻也染上了一層莫名的嬌氣。
    宋梟野擰著眉頭側目，一眼瞥見了姬瑞雪眼裏的關切和憐愛，眉頭又不自覺舒展開。
    幽冷的眼瞳裏散去了一層常年浸染的霜雪。
    少年身前交疊的手不自在動了動，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姬瑞雪望著他低垂的眼眸，心思微動，
    宋梟野乖下來的時候，真的很像她從前在孤兒院的那個玩伴阿蓮——
    一個，聽話的弟弟。
    想到這裏，看向少年時越發覺得親切可佳，她將兜裏剩餘的饅頭餅子一並包好塞給他，“明天我還會來。”
    宋梟野又低低嗯了一聲，轉過身去時，綠瞳裏劃過一絲迷茫。
    走出幾步，他心覺不對，低頭一望，發現手心裏竟浸出了層濕汗。
    。
    姬瑞雪望著宋梟野遠去的身影，美滋滋地想：今兒這一手展現自己本領的操作也算是誤打誤撞碰對了。
    從方才腦海中傳來的無措和緊張情緒來判斷，宋梟野可能已經初步認可她這個盟友的存在了。
    下一步，便是盡可能幫助少年接近耶律保，獲取這位新王的認可。
    。
    周遭環境空落下來，宋梟野腦袋裏不自覺回想方才那人笑盈盈地講：再不濟，也能幫你們試毒試藥的......缺了什麽隨時跟我講。
    少年忽然原地輕笑了一聲，連帶著腳下的步子輕快生風。
    突然，從林子裏跳出來一道黑影，定睛一看，是個中原人。
    “我方才看見了，你竟敢和營帳裏的女人私通，饅頭分我一點，否則我稟告大王！”那人瞪眼試圖恐嚇。
    他方才瞧得真切，這綠眼的確是和個看不清臉的姑娘眉來眼去，想必是王帳裏的婢女。
    被那道冰冷的視線盯得不自在，那人心底有些發毛。
    他忽然想起昨兒他們討論的，說這個綠眼得到了大王的賞識，大王還要請他明兒去王帳裏坐。
    這人得了大王的勢，不會後續報複自己吧？
    他心裏有些不確定了，望著那雙鬼火般瘮人的眼瞳，背上剛結的層霜又被汗水浸化了。
    “哦？是嗎？”少年輕嗬了一聲，眼瞳裏露出些人畜無害的玩味，姿態放鬆地朝他步步走近。
    “自——自然——”話還沒說完，男人的瞳孔倏然放大，脖子被哢嚓擰斷，腦袋瞬即歪了下去。
    宋梟野嫌棄地踢了兩腳，屍體轟隆滾進了雪坑。
    他抬手翻開懷裏那個鼓鼓囊囊的包，抓起白花花的饅頭塞進口中，大口大口的撕咬，仿佛那手裏捏的，不是饅頭——
    而是灌滿了鮮活血液的鹿肉。
    。
    姬瑞雪躺在床上，回想這收獲滿滿的一天，心情從未有過的鬆快：
    還真的是要感謝那條小青蛇出現，創造了個她救宋梟野小命的機會，借此表一表她的誠心。
    還順便展示了一道她在藥理上的本領。
    她有些得意地想著，這時，耳畔隱隱傳來幾聲布穀鳥的啼鳴。
    姬瑞雪坐起身借著簾幕的縫隙瞧了眼外頭，寒風呼嘯，又是一夜風雪。
    她不禁想到傷痕累累的少年，這會兒承載著風雪和母國的線人傳遞情報，心思微軟。
    那雙有些憂傷的、內向的眼睛，酷似阿蓮弟弟的一雙眼。
    姬瑞雪長歎一聲：她得多幫幫他才是。
    她這樣想著，用被子將臉全部埋住，擋住鑽進營帳裏的寒風，沉沉睡過去了。
    接連幾日，姬瑞雪都沒見著宋梟野，營帳門前也再沒來過人，她這段時間高度警惕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些。
    安逸地聽營帳裏的婢女嘰嘰喳喳說小話，反倒成了她的一大樂趣。
    此刻，營帳裏的爐炭燒得劈裏啪啦作響。
    幾個小婢女圍在帳篷外正在聊天：
    “前幾天三營裏少了個人，你們聽說了沒，今早上被人從雪坑裏挖出來，脖子都擰斷了，舌頭凍成了冰塊兒！”
    “聽說了呢！有人說是這地方不幹淨，夜裏有吊死鬼來勾人！”
    姬瑞雪抬了抬眼皮，暗自念叨了句阿彌陀佛。
    若是有鬼來勾人，最好把覬覦她的那些蠻人都勾去了才好。
    “哎對了！最近營裏有人得了大王賞識，天天去王帳陪大王說話呢。”
    “是啊，從沒見過大王對一個人這樣耐心，昨兒有個奴隸不小心潑了點酒灑在那人身上，大王竟然砍了她的手讓她給那人賠禮道歉！”
    姬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