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瑞雪輕笑了一聲，抬手將那隻空碗拿過來，然後起身盛了一碗湯又抓了點蔥花香菜沫灑上麵，穩穩地擺到他麵前。
    “吃到飽為止。”她的聲音裏下意識帶了憐愛。
    想來宋梟野在王帳裏的事也不好做，幹了幾天連吃飯都吃不飽，這是打什麽黑工啊？
    或者說，從小被欺負到大的少年可能習慣了饑一頓飽一頓，所以在得到關心時，就想要的更多。
    宋梟野幽幽望向桌子上冒著白氣的白膜，又眼神殷殷地望向姬瑞雪。
    “姐姐，哥哥應該是想吃這個！”葫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著那碗膜咯咯笑，從這個長著綠眼睛的哥哥進來，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
    這個哥哥可生得真好看呐，眼睛和寶石一樣亮晶晶的，怎麽瞧也瞧不夠！
    姬瑞雪這才露出釋然的表情，“早說嘛。”立即拿起一個膜塞到他手裏。
    少年接了，但沒動，看向她的神情裏有一點疑惑，糯糯開口：“這個餅是可以泡湯裏麽？”
    見他恍然疑惑的模樣，姬瑞雪忍俊不禁，聲音不自覺放柔：
    “嗨呀，我教你，你這樣。”拿過他手上那隻膜，給他一點一點掰碎，泡在羊湯裏。
    少年的母國天和國地屬南方，一般多以水稻稻米為食，少食幹餅膜頭，所以不知這胡地羊湯泡饃的吃法也是自然。
    宋梟野望著一雙纖細白皙的腕骨靈活翻動，將那圓餅一點點碎成小塊，和飄著油星子的清湯徹底融合，喉結不自覺滾了滾。
    姬瑞雪無意間望見少年有些出神的模樣，唇角上揚。
    吃過了飯，姬瑞雪拿出一張油紙，鋪平，伸手開始抓桌上剩下的白膜和饅頭。
    宋梟野靜靜望著她。
    不知為何，可能是因為許多天大魚大肉，反而開始懷念這最簡單樸素的食物，
    他甚至隱隱期待那鼓鼓囊囊的油紙包被塞到自己懷裏的感覺。
    頗為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葫蘆，拿回去悄悄藏起來自己吃哦！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來姐姐這裏的事，以後如果餓了，就夜裏趁沒人的時候過來。”
    “在外頭看見了哥哥姐姐也要裝作不認識，好嗎？”
    “好！姐姐你人真好！你人真漂亮！”葫蘆拍著手咯咯笑，眼睛彎成月牙形狀。
    那鼓鼓囊囊的一袋子被塞到那個叫葫蘆、長得更像葫蘆的小東西懷裏。
    宋梟野眼瞳放大，眸光裏盡是不可置信——
    少女笑得溫柔，還摸了摸那小東西的頭。
    少年看向葫蘆的眼神一陰，腦子裏莫名其妙又生出些燥意。
    那個小家夥姿態故作可憐，和在得到摸頭和言語褒獎時流露出諂媚的情態，隻有奸細才會這樣幹。
    等到少女安撫小奸細離開了，宋梟野抬腳就要往外走——
    “你去幹什麽？”姬瑞雪下意識拉住他，
    他這幾日在王帳的情況她還沒有問呢？走這麽急做什麽。
    宋梟野偏過臉來，幽幽的眼瞳似笑非笑：“那個葫蘆什麽來曆？”
    聲音仍然乖乖糯糯的，姬瑞雪絲毫沒有察覺到話裏的危險，反而是好脾氣地解釋道：
    “我看她年紀小，又可憐，還有一半兒的中原人血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嘛。”
    “哦，這樣。”宋梟野眼瞳微凝，垂在身側的手攏成拳，骨節微微發白。
    瞥見她臉上流露出的憐愛神色，腦子裏愈發不爽。
    少年幽幽望著她，像是好心提醒：“那個葫蘆，我瞧她實在油滑諂媚，性格過於討喜。”
    “不像是沒有目的接近。”
    他這話裏的意思很明朗了，姬瑞雪敏銳捕捉到了他有些不滿的情緒。
    宋梟野是個敏感且警惕心極重的人，他可能懷疑葫蘆是奸細？
    生怕少年對她再度生疑，連忙再度表達自己的忠心：
    “葫蘆的哥哥我特意跑過去看過了，是個老實的。”
    “況且，你的事，我從沒透露過一個字，以後也絕不會說，你放心吧。”
    見少年沒有更多反應，她又問道：“這幾日在王帳怎麽樣啊？有接近大王的機會嗎？”
    宋梟野心思不在這頭，他應付似地嗯了聲，眼瞳微冷，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明日後日我都不用去王帳了。”
    說罷，幽綠的眼瞳再度殷殷地望著她，欲言又止。
    姬瑞雪了然地點頭笑道：“明白，我會給你送吃的！還是在小樹林裏！”
    宋梟野抿了下唇角，微微上揚，
    在燭光的映照下，少年高挺秀氣的鼻梁如遠山，下巴似玉，泛著瑩潤的光澤，幽深的綠瞳帶著絲年輕的稚氣，而顯得乖順又清透。
    姬瑞雪喉嚨不自覺動了動，這放在二十一世紀，不知要迷死多少少女，還能吸引一大波姐姐媽媽粉。
    宋梟野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許久。
    那是不同於他從前收到的厭棄與憎惡的目光。
    少年喉嚨微不可察地滾了滾。
    瞥見少女臉上的鮮活和綻開的笑意，他腦海中傳來陣陣歡愉的信號，心事連帶著輕鬆了許多。
    很快，宋梟野掐了下自己的掌根，幾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頭。
    莫名其妙。
    從營帳裏走出去後，宋梟野目光接觸外頭雪茫茫的天地，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今晚那個叫葫蘆的小東西，
    若是給他再見到——
    宋梟野眉心不自覺跳了跳。
    ——
    翌日，天黑。
    姬瑞雪帶著吃食悄悄朝小樹林走去。
    下過雪的夜裏風寒露重，她裹緊了身上襖子，將自己罩得嚴嚴實實，卻依然被不時鑽進身的風吹得抖一哆嗦。
    蒼茫天地間，少年遺世獨立，一襲玄黑的鬥篷勾勒出其修長挺拔的身型，露出半張白玉般的臉來。
    墨綠的眼瞳眺望著遠方，像是一汪望不見底的湖泊，靜謐而幽遠，
    飄雪壓在他卷翹的眼睫上，結了層淡淡的霜華，仿佛與天地間白雪皚皚融成一體。
    姬瑞雪停在原地出神了一會兒，直到少年清淩淩的眼神投了過來，聲音略帶稚氣，“來了？”
    待姬瑞雪徹底走近了，宋梟野審視般的目光壓過來，“你臉紅了。”
    他嗓音裏帶了一絲玩味，像是發現了什麽新鮮事物。
    “有嗎？”姬瑞雪心髒莫名砰砰跳得厲害，她視線倉皇望去遠方，
    一麵暗自腹誹：還不是你長了這麽副妖孽模樣的臉。
    她一麵心虛地將手掌貼到了臉蛋上。
    當手掌貼到那層粉色的薄紗時，姬瑞雪才意識到自己被誆騙，
    遂轉過臉來瞪他，“我戴了個麵紗你怎看得出來我是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