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不是你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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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一直沒尋到呢?亦或是,她奇醜無比呢?再或者,她出生並不清白,是青樓女子呢?”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吳秀珠很是觸動。
    但,當年那件事,是她不願提及的傷。
    她在鄉下那些年,過得並不好。
    爹娘因她是災星,從她出生起就將她送到鄉下,叔父叔母因那一句災星,並不待見她,素日裏非打即罵。
    若不是礙於族長還在,他們早就將她賣進花樓。
    四年前的一天夜裏,他們忽然對她有了好臉色,招呼她上桌吃飯。
    彼時,她受寵若驚,誰料一碗湯下去,她便沒了意識,再恢複意識時,她渾身酸脹不已,身上更是布滿斑駁痕跡。
    她雖年歲不大,但卻不蠢。
    她被叔父叔母賣了。
    她偷偷回到家中,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誰料,長安竟派人來接她回去。
    叔父叔母彼時將她的堂妹誇得天花亂墜,而她,在他們嘴裏,成了一個不知廉恥的蕩婦。
    長安來的仆從,一時無法抉擇,想到二人皆是吳家娘子,年歲相當,一並接回去也無可厚非。
    回到長安不久,她便開始害喜,坐實“蕩婦”這一流言。
    那所謂的“父親母親”,此時紛紛跳出來,逼她說出奸夫究竟是誰,否則,他們就亂棍打死她,免得辱了吳家門楣。
    他們接受不了一個不知廉恥,婚前與人苟且的女兒。
    她懂醫。
    幼時,為貼補家用,她一直隨村裏那個赤腳大夫上山采藥,赤腳大夫總會時不時提點她幾句。
    兩人心照不宣。
    一個故作不經意地說,一個暗暗記在心裏。
    借著上山采藥的空隙,那赤腳大夫還會教她識字。
    這是她最難得,也最珍貴的一段時光。
    所以,當她為自己診出有孕的同時,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若這個孩子沒了,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所以,當時她拚了命,也想留下這個孩子。
    哪怕,不要吳家那對所謂的“父母”。
    畢竟,他們於她,隻有厭惡,自誕下她起,從未養育過她一天。
    在鄉下被叔父叔母毆打時,她幻想過父母會騎著高頭大馬,亦或是駕著豪華馬車接她回家。
    當她真正回到這個所謂的家,所謂的父母身邊,所有的幻想盡數破滅。
    他們不愛她,因為她是災星,是女娘,不是兒郎。
    她想給這個孩子所有的愛,就像彌補過去的自己一樣。
    最後,她偷偷給一家人下了毒,逼著他們和自己斷親。
    而隨她一起來的堂妹,自然而然記在她母親名下,成了正兒八經的吳家嫡女。
    再後來,她大著肚子,賃下這間小院,為腹中孩兒編造了一個父親,用以搪塞街坊鄰居。
    生下孩子後,她便開始研究太醫署的女醫考試。
    半年前,她才順利入職太醫署。
    “我答應過母親,若我而立之年還未尋到那位女子,便娶妻。”杜明華視線飄向遠方:“就算她奇醜無比,也是我的妻。”
    “便是出生青樓,也非她所願。”
    杜明華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倏然抬頭看著眼前人,那顆早已沉寂的心,如小鹿亂撞一般猛烈跳動起來。
    但,她賭不起,也不敢賭。
    女兒是她的命根子。
    誰要跟她搶女兒,她就和誰拚命。
    都道杜太傅家家風清正,可高門大院的醃臢事,誰會拿到台麵上來說?誰又說得清?
    是以,她唇角勾起一抹淺淺假笑:“杜將軍,三更半夜,跑到我家說這一堆孟浪之語是要做什麽?”
    “就因為我四年前,身懷有孕從洛陽來到長安,你便認定我是那夜的女子?”
    她心一橫,“萬一,那夜的人,是個俊俏小郎君呢?”
    “念在你今日將我女兒全須全尾帶回來的份上,方才的事,我就當沒聽見,今日,杜將軍也沒來過我家。”
    她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杜將軍,時候不早了,請回吧。”
    “否則,已是宵禁時分,我若大喊一聲,於你我而言,都不好。”
    按大鄴律,亥時二刻宵禁,若宵禁之後,還有人在街道上閑逛,便杖十,以儆效尤。
    “吳娘子,我真的不是胡言亂語,我今日瞧見你的女兒時,她給我的感覺很是親切,你仔細看看,我們眉眼確有幾分相似。”
    杜明華著急忙慌道,“如若不然,我和你的女兒滴血驗親,你且……”
    “杜將軍,所謂滴血驗親,就是無稽之談,無論是否親生,血液都有可能相融。”
    “請回吧,若將軍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氣氛僵持不下。
    杜明華終是敗下陣來。
    他長歎一口氣,落寞轉身,“吳娘子,我真的找了那個女娘好久,時隔多年,才找到她,的確是我失職,她怨我,是應該的。”
    “況且,她懷孕生子,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不在身邊,現在孩子大了,我什麽都沒做,就當了爹,她心裏定不舒坦。”
    “無礙,我會用行動證明一切。”
    說完,他邁開步子,揚長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和夜色融為一體,吳秀珠才關上門,上好門閂,長舒一口氣。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邁進裏屋,囡囡正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
    仔細一看,她的眉眼和杜明華,的確有幾分相似。
    “難道,當年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他真如他所說那般,一直在找自己嗎?”
    她搖搖頭,甩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怎麽可能,於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而言,這不過是一樁風流韻事而已。”
    “被迫害的女娘是誰,他們怎麽可能會在乎?還要許正妻之位?”
    “世家大族,不是最講究門當戶對了嗎?怎可能迎一個普通女子做正妻?或許在他們看來,給個妾的名分,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他們定是查到當年我亦經曆了同樣的事,想利用我的囡囡。”
    她喃喃自語,臉頰不知何時早已濕潤。
    她抬手擦去淚水,緩步移至床上,低聲道:“囡囡放心,無論發生什麽,阿娘都會保護好你的。”
    她沒想到,她的生活,從今天起,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杜明華,乃至所有的杜家人,當真如傳聞那般,風光朗月,誠摯待人。
    杜明華用行動證明,他今日所言,不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