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殺人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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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不長,不過千字。說的是在一個富庶的城邦,有一位樂善好施的富商,他修建廟宇,賑濟災民,人人稱頌他為“仁心長者”。他的藥鋪,更是掛著“懸壺濟世”的金字招牌。
    有一天,一個窮苦的老人,孫女病危,隻差一味藥材便可活命。老人跪在藥鋪前,磕得頭破血流,隻求能賒得藥材,日後做牛做馬償還。
    富商卻以“規矩不可破”為由,命人將老人趕走。他說:“我若為你破例,天下窮人皆來求我,我的善心,豈不成了他們懶惰的借口?”
    當夜,老人的孫女病故。老人悲痛欲絕,在城中泣血悲鳴,隻問了一句話:“長者的仁心,為何救得了千萬人,卻救不了我孫女一人之命?”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紮進了所有聽到之人的心裏。人們開始議論,那所謂的“仁心”,究竟是真正的慈悲,還是沽名釣譽的偽裝?最終,富商的善名一落千丈,藥鋪門可羅雀,家道中落,在眾人的唾棄中鬱鬱而終。
    故事的結尾,隻有八個字。
    “偽善之仁,甚於無情。”
    當齊文昊落下最後一筆,柳乘風湊上前去,將整篇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他先是眉頭緊鎖,隨即眼中亮起精光,最後,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神情,是難以掩飾的震驚與佩服。
    “好!好一個《仁心論》!”柳乘風的聲音都有些激動,“齊兄,你這支筆,比刀劍還利!這篇文章,沒有一個字提到‘仁心堂’,可每個讀過的人,都會想到他們!”
    這就是誅心。
    不與你爭辯,不與你動手,隻用一篇短文,便將你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讓你百口莫辯。
    “柳兄,文章寫好了,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齊文昊將那張墨跡未幹的紙,遞到柳乘風麵前。
    柳乘風鄭重的接過,臉上的戲謔之色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熱血上湧的興奮。
    “齊兄放心!省城裏這些附庸風雅的酒樓茶館,還有各大書院的同窗,我熟得很!”他將文章小心的折好,放入懷中,“今夜,我就讓這篇《仁心論》,傳遍省城的每一個角落!”
    ……
    夜色漸深,省城卻並未因此沉寂。
    最大的酒樓“望月樓”裏,一群士子正在高談闊論。一個剛從外麵回來的年輕人,神秘兮兮的從懷裏掏出一張抄錄的紙。
    “諸位,別聊那些陳詞濫調了,看看我剛拿到的這篇奇文!”
    眾人湊了過來。
    “《仁心論》?這是誰寫的?”
    “先別管誰寫的,快看內容!嘖嘖,這故事……有點意思啊。”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望月樓的議論聲,都變了。
    “偽善之仁,甚於無情!說得太好了!那些表麵上仁義道德,背地裏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就該這麽罵!”
    “等等,你們覺不覺得,這故事裏說的那個富商和藥鋪,怎麽聽著那麽耳熟?”
    一個消息靈通的士子壓低了聲音:“今天下午,‘仁心堂’門口的事,你們聽說了嗎?一個賣餛飩的老漢,就因為孫女病重求藥,被他們打了出來!”
    “什麽?!”
    “我靠!這麽說,這篇《仁心論》,罵的就是‘仁心堂’啊!”
    “仁心堂?我看是狼心堂!”
    同樣的一幕,在省城大大小小的茶館、書院,甚至是一些官員的後院裏,不斷上演。
    《仁心論》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擴散開來。
    讀書人最重名聲,也最擅長用輿論當武器。這篇文章寫得實在太巧妙,太解氣,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成了所有士子口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第二天一早。
    “仁心堂”的掌櫃打著哈欠打開店門,準備迎接新一天的生意。可他等了半天,往日裏絡繹不絕的客人,今天竟然一個都沒有。
    反倒是街對麵的幾個路人,正對著他的金字招牌,指指點點,臉上滿是鄙夷和嘲諷。
    “掌櫃的,不好了!”一個夥計慌慌張張的從外麵跑了進來,“現在外麵……外麵都在傳,說我們是‘狼心堂’!”
    夥計把那篇《仁心論》和外麵的流言,結結巴巴的說了一遍。
    掌櫃的聽完,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今天一個客人都沒有。他怎麽也沒想到,昨天那兩個看著不起眼的窮書生,竟然有這麽大的能量,隻用一個晚上,一篇短文,就讓他這家百年老店,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反了!反了!一群窮酸,還敢跟我們鬥!”藥鋪的東家,也就是那惡少的父親,在後堂氣得暴跳如雷。
    掌櫃的哭喪著臉:“東家,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啊!好多老主顧都派人來說,以後再也不來我們這抓藥了!再這麽下去,我們這鋪子,就得關門了啊!”
    東家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他終於怕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可以不在乎什麽名聲,但他不能不在乎白花花的銀子。
    最終,他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備車!去城西的破瓦巷!”
    ……
    破瓦巷,一間低矮的土坯房裏。
    賣餛飩的老漢看著床上燒得小臉通紅的孫女,渾濁的老眼裏,隻剩下絕望。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嘩。
    “東家,就是這裏了。”
    房門被推開,昨天還一臉囂張的“仁心堂”東家,此刻卻擠出了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手裏還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
    “老……老人家,”他對著目瞪口呆的老漢,深深鞠了一躬,“昨天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您孫女的病,我們包了!這些藥材,您盡管用,不夠我再送!分文不取!”
    老漢徹底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這一幕,也被周圍的鄰居,和聞訊趕來的士子們,看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
    “《仁心論》寫的沒錯!公道自在人心!”
    “齊公子和柳公子,真乃我輩楷模!”
    不久之後,老漢的孫女病愈。老人帶著孫女,親自來到“近考居”客棧,對著齊文昊和柳乘風,納頭便拜,感激涕零。
    此事,也讓齊文昊和柳乘風的名聲,在省城士林中,徹底傳揚開來。一個才思敏捷,下筆如刀,一個仗義疏財,奔走呼號。兩人被好事者並稱為“風骨雙傑”,一時間風頭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