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如遇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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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嘲歸自嘲,心底卻無半分後悔。
    他走到刑架旁,解開鎖鏈,將奄奄一息的木工放了下來。
    見其渾身是傷根本無法行走,他歎了口氣,喚來自己在衛中為數不多信得過的手下:
    “尋個板車,小心些把他送出城去。”
    臨走前,李若璉又掏出約莫十兩銀子,塞到木工懷裏,低聲道:
    “拿著路上用。遠遠離開京城,再也別回來。”
    淚水從木工腫脹的眼縫中滲出。
    他用盡力氣,含糊不清地連連道謝。
    處理完這一切,李若璉心中稍安。
    他離開北鎮撫司衙署的後門,準備返回自己在詔獄內的值房。
    ‘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以錦衣衛千戶的身份走這條路。’
    李若璉剛踏進詔獄陰森的門廊,卻見值房門口,已靜靜站著一群人。
    為首者麵白無須,身著象征內官極高地位的服飾,不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王承恩又是誰?
    “李千戶讓咱家好等。”
    王承恩看著愕然止步的李若璉,含笑開口道:
    “陛下有旨,召您即刻入宮覲見。”
    李若璉心頭一緊。
    ‘陛下要見我?一個區區五品錦衣衛千戶?’
    還是現在?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最先冒出的便是違抗劉僑命令、私自放走木工之事。
    此事已上達天聽?
    還是劉僑惡人先告狀?
    可陛下若真要追究,直接下旨拿問便是,何須勞動司禮監秉筆太監親自來請?
    李若璉越想越覺得矛盾重重,理不出頭緒。
    看著麵前這位氣度沉穩、笑容溫和的大太監,他嘴唇動了動,想試探著問幾句,但王承恩已轉身道:
    “李千戶,請隨咱家來吧。”
    李若璉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下意識摸了摸袖子,裏麵空空如也——方才的十兩銀子已是他能拿出的全部。
    加上他本性正直,從未做過行賄鑽營之事,此刻即便想打聽,也不知從何開口。
    ‘罷了!’
    一股倔強之氣自李若璉心底湧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大不了便是罷官去職。
    要麽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
    總之,他李若璉行事但求問心無愧,有何可怕?
    李若璉挺直腰板。
    ‘走!’
    馬車駛入紫禁城,穿過一道道宮門,最終在永壽宮前停下。
    李若璉還是第一次來到皇帝日常起居的宮殿,忍不住抬頭打量。
    隻見宮殿巍峨,雖不似前朝三大殿那般恢弘,卻自有一股深沉威儀,肅穆得讓人窒息。
    “李千戶,此處是宮闈重地,不可肆意張望。”
    王承恩輕聲提醒,語氣並無責備,更像善意的提點。
    李若璉連忙收斂視線,眼觀鼻,鼻觀心,緊跟王承恩的步伐。
    一進入永壽宮,暖意撲麵而來,叫李若璉登時出了層薄汗。
    沒等李若璉適應這溫度,便聽到裏麵傳來談話聲。
    其中一個聲音頗為熟悉。
    他悄悄抬眼望去,隻見另一個身著飛魚服的背影,正恭敬地抱拳向禦座方向回稟著什麽。
    原來是他上司的上司、新任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
    更讓李若璉心頭一跳的是,在駱養性麵前的地上,赫然擺放著三副擔架,上覆白布勾勒出人形輪廓。
    “陛下,此三人便是將【種竅丸】分食的劉禦史、張主事、李郎中。”
    隻聽駱養性稟報道:
    “據各自家人稱,他們服藥後便嘔血不止,腹中劇痛,延請多名醫師診治皆束手無策,於今日同一時刻斃亡。”
    禦座上的崇禎聞言,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憐憫的神色,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仿佛在確認一個實驗結果:
    “原來如此。”
    看來,種竅丸的第一個特性已經檢驗出來了:
    “不可分割,需完整吞服,否則喪命。”
    語氣平淡,卻讓下方的李若璉聽得脊背發涼。
    仙丹……藥性竟如此霸道奇特?
    崇禎接著問道:
    “類似分食種竅丸的情況,可還有?”
    駱養性略一思索,回道:
    “據臣所知,勳貴與外戚均是單人服用。”
    “文官同樣。”
    “亦有部分大人尚未服用,比如韓閣老、錢閣老、成大人等幾位。”
    “據說這幾日,他們聚在錢閣老府上,幾家護衛家丁湊在一起,晝夜不離地守護裝有仙丹的寶盒。”
    崇禎嘴角微勾,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他們倒也謹慎。”
    “此外,嘉定伯府臣已查抄完畢。”
    駱養性匯報另一件事:
    “共清點出現銀九萬八千餘兩,金銀器皿、古玩字畫、田產地契等折價預計不下三十萬兩。嘉定伯周奎本人,已遵照陛下之前旨意,革去爵位,貶為庶民,其家眷亦已驅離府邸。”
    崇禎微微頷首:
    “可以了。後續財物清點入庫,你親自督辦。”
    “臣遵旨。”
    駱養性躬身領命。
    見前方事了,王承恩這才上前一步,輕聲道:
    “皇爺,錦衣衛千戶李若璉已在殿外候旨。”
    崇禎目光越過駱養性,投向了他身後。
    駱養性也側身望去。
    見到被王承恩引進來的李若璉,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麵上依舊保持著恭謹,未露分毫。
    李若璉連忙上前,依足禮數,對著禦座上的身影大禮參拜:
    “臣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李若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去年武進士及第、被授官以來,這是他第二次麵見天顏,心情遠比第一次更加複雜忐忑。
    崇禎沒有任何寒暄:
    “李若璉,你如今在錦衣衛,具體何務?”
    李若璉伏地回答:
    “回陛下,臣主要負責詔獄部分案犯的審訊、查證事宜。”
    他心中打鼓,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幹得可還滿意?”
    崇禎的問題出乎意料。
    李若璉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滿意?
    方才他得罪劉僑,險些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不滿意?
    難道他還能向皇帝抱怨上官不公?
    李若璉猶豫地嚅囁嘴唇,不知該怎樣組織語言。
    崇禎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答,隻交代道:
    “朕這裏,另有差事交予你辦。”
    李若璉屏息凝神。
    旁邊的駱養性更是心中一凜。
    “奉真武大帝之名,將天底下有名有姓的觀主、方丈、住持……統統給朕請來北京論道。”
    崇禎帝緩緩說道:
    “如遇異端,就地鎮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