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先前往鐵匠鋪向霍克請了半天假後，便急匆匆地趕往那間偏僻的小木屋。
    木屋的門虛掩著，他喊了一聲便推門而入，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
    隻見布朗森正虛弱地靠在木床上，本就消瘦的身形如今更顯單薄。
    他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臉頰上沾著幾道煙灰般的黑痕。
    那件常穿的長袍如今破舊不堪，布滿細密的刮痕，還零星散布著幾個像是被火星灼出的小洞。
    不過讓羅蘭鬆了口氣的是，布朗森身上並沒有血跡或明顯的傷口。
    雖然麵容憔悴，但這位學者眼中卻浮現出些許狂熱之色。
    正專注地看著手中那柄羅蘭親手鍛造的匕首，嘴裏念念有詞。
    “布朗森先生？”
    “羅蘭？”
    聽到呼喚聲，布朗森這才從匕首上移開視線。
    看清羅蘭清俊的麵容後，他激動地從木床上彈了起來。
    “羅蘭！我們之前的推斷果然沒錯，魔......”
    “噓！”
    羅蘭迅速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及時製止了布朗森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隨後輕巧地閃到門前，警惕地環視四周，確認無人偷聽後，才緩緩合上房門回到布朗森麵前。
    “布朗森先生......”
    看著眼前興奮過度的學者，羅蘭無奈地壓低聲音。
    “如果您不想被當成瘋子，從而失去男爵的資助，被趕出莊園，討論魔法的時候，最好小聲些......”
    “啊！對對對......”
    聽到這番話語，布朗森仿佛想到了什麽，麵色一滯，但隨即便點了點頭，佝僂著背脊，聲音驟然降到耳語程度。
    “但羅蘭，大陸上的魔力元素真的在慢慢複蘇！你看這個......”
    盡管刻意壓低音量，那份難以抑製的興奮依然在顫抖的聲線中表露無遺。
    他像展示珍寶般將那柄造型奇特的匕首遞到羅蘭眼前。
    匕首靠近的瞬間，那股熟悉的，仿佛能感知到火焰情緒波動的異樣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羅蘭眯起眼睛細細打量。
    和當時交給布朗森的時候相比，匕首整體並沒有太大變化。
    唯獨中部圓柱體上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紋，而那些繁複的紋路，此刻正泛著詭異的血色微光。
    “我成功采集到了火元素！”
    “采集...火元素？”
    羅蘭微微皺眉。
    因為缺乏相關學識的緣故，他沒法完全理解這個操作的難度。
    但從布朗森眼中閃爍的狂熱光芒來看，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沒錯！看好了！”
    布朗森迫不及待地演示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輕觸平整的桌麵。
    就在刃尖與木料接觸的瞬間，堅硬的桌麵竟如同熱刀下的黃油般緩緩凹陷。
    縷縷青煙升騰而起，最終在桌麵上留下一個拇指大小的焦黑孔洞，邊緣還泛著暗紅色的餘燼。
    與此同時，匕首上那些繁複紋路上的紅光，也隨之暗淡了幾分。
    就在羅蘭為這奇異現象暗自心驚時，布朗森已經激動地開始滔滔不絕。
    “知道嗎羅蘭？即便在終末紀元之前，巫師也必須用一種獨特的方法，從空氣中汲取元素，通過激活意識深海中烙印的符文來施展法術，但無論何種元素，施法後都不會在體內殘留分毫......”
    “而我！”
    布朗森高舉匕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眼中閃爍著近乎偏執的光芒。
    “我創造了能夠儲存魔法元素的法術紋路！這絕對是劃時代的突破！”
    “布朗森先生......”
    羅蘭雖然不願潑冷水，但他覺得有必要讓這位狂熱的學者冷靜一些。
    “按您說的施法原理，即便這種紋路能儲存魔力元素，但施法後不還是會逸散嗎？而且......”
    他從懷中取出一直貼身保管的紅色晶石。
    “這種由魔力元素固化的結晶，不也算是一種儲存方式嗎？”
    “完全不同！”
    沒想到這個問題反而讓布朗森更加興奮。
    “根據古籍記載，這種魔力元素固化的結晶，隻存在於魔物體內，根本無法人工製造！”
    “而巫師施法時，則需要耗費大量精神力剔除空氣中不需要的駁雜元素。”
    “但我這個法術紋路，在汲取元素的過程中就已經剔除了不需要的魔力元素，因此無需耗費精神力，便可直接調用其中的魔力元素。”
    聽到這裏，羅蘭算是明白了。
    布朗森所研究的法術紋路，相當於一個擁有過濾功能的充電寶。
    它能夠將空氣中混雜的各類元素提純為單一屬性儲存起來。
    在施法時，可以直接從中提取精純的魔力元素，完全省去了精神力的消耗環節。
    如果是這樣的話，看起來確實是一項偉大的研究。
    正在沉思之時，布朗森激動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看好了羅蘭......”
    這位逐漸癲狂的學者說著，右手四指握緊匕首，平舉手臂，食指向前一伸。
    下一刻，指節大小的火團忽然憑空產生，並在指尖緩緩凝聚。
    “嗖！”
    伴隨著破空聲，火球如箭矢般激射而出。
    “砰！”
    悶響過後，厚實的木牆上赫然留下一個焦黑的凹坑。
    眼見此景，羅蘭微微一怔，正想說些什麽，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轉頭望去，隻見布朗森手中的匕首竟寸寸碎裂，金屬碎片叮叮當當地散落一地。
    屋內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布朗森先生......”
    羅蘭率先打破沉默。
    “剛才那個...就是魔法？”
    倒不是他眼瞎，而是那簇火球的威力與血色哥布林施展的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呃...嚴格來說......”
    布朗森輕咳一聲，方才的狂熱蕩然無存，又恢複了往日內斂的模樣。
    “那隻是個戲法，古籍上稱之為火焰箭。”
    “戲法？”
    “對，根據古籍記載，魔法分為戲法和法術，法術又分九個環階......”
    羅蘭若有所思地回憶著前世記憶。
    “所以戲法隻是最基礎的魔法運用？”
    “這麽理解...倒也準確......”
    “那采集這些魔力元素，您花了多久？”
    “大概...十天？”
    “所以剛才...是您第一次用這個法術紋路施展戲法嗎？”
    “不是的，是第二次......”
    布朗森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十天充能，結果兩個戲法就報廢了？這還沒算上我當初鍛造這把匕首的時間......”
    羅蘭方才被點燃的熱情瞬間冷卻下來。
    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布朗森這個法術紋路的設計其實頗具潛力。
    畢竟，這還隻是初步研究成果。
    如果能繼續深入鑽研，縮短充能時間，降低法術紋路對器具的損耗，使其能夠多次釋放法術......
    哪怕是最基礎的戲法，對實戰能力的提升也將不可小覷。
    畢竟從方才布朗森演示的情況來看，利用法術紋路釋放戲法，似乎對精神力的消耗微乎其微。
    沉吟片刻，羅蘭開口詢問道。
    “布朗森先生，剛才那種戲法，我可以學習嗎？”
    “當然。”
    布朗森輕輕點了點頭。
    “戲法的相關學識，並不在高塔施加給我的禁製之內。”
    “那我認為......”
    羅蘭頓了頓，鼓勵道。
    “布朗森先生，雖然您的研究成果目前...還不完善，但它的發展空間卻非常廣闊。”
    “你說得對！”
    布朗森聞言精神一振，眼中重新燃起鬥誌。
    “隻要我繼續鑽研，遲早有一天......”
    說到這裏，布朗森的神色一滯。
    “呃...不過...我的研究資金好像不足了......”
    “最近因為黑杉森林的戰事，福斯林男爵已經駁斥了我好幾次申請研究資金的請求，而且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已經給福斯林男爵演示過了，但他......”
    布朗森撓了撓頭，有些尷尬的說道。
    “他說我表演的隻是馬戲團的雜耍，為此甚至大發雷霆，進一步削減了我的研究資金......”
    “雜耍？”
    這麽一說，羅蘭回憶起，當時在天之慈父的慶典之前，所居住的村莊中，確實有雜耍藝人展示過類似的技法。
    但他敢肯定......
    羅蘭看向木質牆壁上那個冒著些許青煙的黑洞。
    對方的技法，絕對不會有這個效果。
    不過他也理解福斯林男爵的想法。
    畢竟魔法這種東西，早就消失了數百年，世人早就失去了對這種神秘技藝的認知。
    更別說布朗森施展的，還是跟雜耍有些相像的戲法......
    想到這裏，羅蘭斟酌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說道。
    “如果繼續改善這個法術紋路的話，您一個月需要多少錢幣？”
    “不多不多！”
    聽出羅蘭話語中的潛藏含義後，布朗森搓了搓手掌，緩緩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銀幣就足夠了！”
    “因為魔力元素漸漸複蘇的緣故，我發現即便法術紋路不依憑於固體器具，也能產生效果，隻不過效果會大打折扣，但對於研究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三枚銀幣嗎？”
    倒也還勉強能承受......
    羅蘭心中暗自盤算著。
    他現在擔任鐵匠學徒，一個月有將近一枚銀幣的薪酬，再加上口袋裏剩餘的那五枚銀幣，足夠布朗森研究兩個月了。
    至於兩個月之後......
    他正打算去冒險家工會接取斬殺魔物的懸賞，到時候可以看看能賺取多少報酬。
    想到這裏，羅蘭輕咳一聲。
    “布朗森先生，我倒是可以資助你繼續研究，不過......”
    “不過什麽？”
    布朗森立刻湊上前來，眼巴巴地望著他。
    那張帶著些許皺紋的臉上寫滿期待，模樣既滑稽又透著幾分可憐。
    “我需要你毫無保留的和我共享研究成果，並且在我有需要的時候，協助我進行任何研究。”
    “沒問題！不過......”
    布朗森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
    “之前你答應做我助手的事情，還作數嗎？我不是要偷懶......”
    似乎害怕羅蘭誤會，他趕忙解釋道。
    “隻是如果有你幫助的話，我的研究速度會提升很多，這樣對你對我而言，都是件好事，不是嗎？”
    “沒問題，正好我這幾天會待在莊園中。”
    一邊說著，羅蘭一邊伸手從懷中取出錢袋，摸索出三枚銀幣，交到了布朗森的手中。
    至於布朗森會不會欺騙他，羅蘭心中也自有思量。
    如果布朗森欺騙他，那他左右不過損失些許錢幣而已，憑借他不斷增長的各項技藝和實力，獲取錢幣隻會越來越輕鬆和簡單。
    但如果布朗森真的認真對待研究，成功改進了這種法術紋路，甚至研究出其他類型的法術紋路，那麽對於眼下攻擊手段匱乏的他來說，在實力上無異於是巨大的提升。
    更何況，布朗森身上還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寶藏。
    比如那些用陌生文字書寫的典籍。
    雖然眼下無暇研習，但日後肯定要請教。
    與這位古怪學者建立長期合作，怎麽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思考到這裏，羅蘭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對了布朗森先生，我記得你要求我製作那把匕首，好像是在推斷魔力元素複蘇之前吧？”
    “呃...這個......”
    聽到這個問題，布朗森一邊利落的將錢幣放入懷中，一邊有些尷尬的說道。
    “你可能不知道羅蘭...但凡能夠進入高塔進修的人，身體都具備對某種元素的天然親和力。”
    “所以我一開始...其實是想拿自身的血液來做試驗的......”
    “元素親和......”
    聽到這個熟悉的詞匯，羅蘭不禁回想起了【熔爐之心】的特性。
    “那豈不是說，對火元素親和的我，也有成為巫師的潛力？”
    將這個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暫且壓在心中後，羅蘭又和布朗森探討了一下法術紋路的研究方向。
    直到中午時分，伴隨著午飯鈴聲響起，二人才漸漸止住話頭。
    吞咽了口唾液潤濕了一下有些幹澀的喉嚨後，布朗森這才反應過來。
    “對了羅蘭，之前有個名叫馬修的仆從說你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聽到問話後，羅蘭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叢林中看到的畫麵。
    烈陽教會的戰士......
    使用魔法的血色哥布林......
    還有那具雙方拚殺爭奪的，巨型生物的遺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