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黑袍身影才收回了眼中貪婪的神色，緩緩移開視線，將目光投向已被利刃切割成兩半的巨人屍體。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隨風飄散。
    “失敗了啊......看來實驗的結果並不完善......”
    “不知道那邊的結果如何......”
    帶著這段疑似呢喃的聲響，黑袍身影緩緩轉身，背後的圖案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那是一雙睜大到極致的眼眸，以暗銀絲線繡製而成。
    眼瞼輪廓被刻意拉長成不自然的弧度，上睫毛如荊棘般根根分明，下睫毛卻化作細密的線條纏繞而下。
    瞳孔深處繡著一道向內旋轉的螺旋紋路，仿佛深淵的入口，而螺旋的末端延伸出細如發絲的暗紅色血絲。
    在布料浮動時，整雙眼眸便如活物般微微收縮，似在凝視，又似在窺探。
    在銳眼藥劑的加持下，羅蘭的視力雖然得到了顯著提升，但即便如此，他也絕無可能從如此遙遠的距離窺見這一幕。
    更何況此刻他正被蜂擁而來的莊園衛兵們團團圍住，這些興奮的士兵們正七嘴八舌地向他表達著敬意。
    在和約翰的共同努力下，終於讓情緒激動的衛兵們平靜下來。
    隨著約翰有條不紊地安排，一部分人開始清理滿地的狼藉，另一部分則繼續堅守警戒崗位。
    看著一切逐漸恢複秩序，羅蘭這才長舒一口氣。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站在人群邊緣發愣的達爾科。
    “達爾科！”
    看到這位年輕的貴族少爺，羅蘭立即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對方麵前。
    他仔細打量著好友，關切地問道。
    “你沒事吧？”
    “我...我能有什麽事？”
    達爾科這才將目光從被利刃一分為二的巨人屍體上移開。
    但當他看清羅蘭渾身浴血的模樣時，眉頭立刻緊緊皺起，語氣變得急切起來。
    “倒是你......羅蘭，你沒事吧？”
    他繞著羅蘭轉了好幾圈，再三確認好友沒有受傷後，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年輕的貴族少爺一邊用袖口輕掩鼻尖，阻擋濃烈的血腥味，一邊困惑地問道。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聽到問話後，羅蘭將方才的戰鬥經過簡要敘述了一番。
    達爾科原本鎮定的眼神逐漸轉為驚訝，最終化作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深深凝視著眼前的好友。
    父親福斯林男爵的話語仿佛突然在耳畔回響。
    “你真覺得，像羅蘭這樣的天才，會甘心當你的隨軍鐵匠嗎？”
    “哈......”
    達爾科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別說隨軍鐵匠了，怕是連騎士扈從都委屈他了......”
    “達爾科？達爾科？”
    “啊...什麽？”
    望著貴族少爺恍惚的神情，羅蘭不禁眉頭緊蹙，隻得將方才的問題重複道。
    “我是問，你父親臨走前還交代過什麽嗎？”
    他指向那些正被衛兵搬運的屍體。
    “這些人的目標顯然是衝著徹底毀滅莊園來的。”
    “這個......”
    達爾科沉吟良久，才遲疑地開口。
    “父親說過的話，我之前都告訴你了，不過...他特別叮囑我要提防晨曦領的加文男爵......”
    “加文男爵？”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羅蘭眉梢微挑。
    “你父親和他有過節？”
    “倒也不是......”
    達爾科仔細回憶著福斯林男爵當時的諄諄告誡，緩緩開口說道。
    “父親隻說...加文男爵近來年老昏聵，要當心他做出些糊塗事......”
    “年老昏聵？”
    羅蘭對加文男爵的年紀並不清楚，但此刻聽聞此言，不由得聯想到先前在黑水領流傳的謠言，心中疑竇頓生。
    “這麽大年紀了...還急不可耐地恢複初夜權？”
    羅蘭將腦海中無關的疑問暫且壓下，正色道。
    “無論如何，達爾科，我認為你最好立即派人將莊園遇襲的消息稟報給福斯林男爵大人，而且......”
    回想著方才暴民所使用的長弓、投石車和攻城錘，羅蘭的聲音愈發凝重。
    “對方既然能弄到這些軍用器械突襲莊園，證明其背後一定有人支持，難保不會對在外的男爵大人發起襲擊。”
    “我明白了。”
    達爾科並非愚鈍之人，經羅蘭點撥，立刻會意。
    他望著滿目瘡痍的莊園前庭，雖然沒有親曆戰鬥，但從衛兵們崇敬的讚歎聲中，已然知曉這場勝利的關鍵所在。
    “謝謝你，羅蘭，如果沒有你......”
    達爾科喉頭微動，眼中滿是真摯的感激。
    “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剛好有一身霍克先生打造的......”
    “行了......”
    羅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達爾科齜牙咧嘴，硬生生把後續的感謝話語拍回了肚子裏。
    “賞賜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趕緊去辦正事。”
    “嘶......知道了。”
    達爾科揉著發痛的肩膀，又匆匆與約翰交代幾句，便轉身離去。
    而羅蘭也並未急著休息，而是找了塊幹淨的麻布，仔細收集了些巨人和暴民身上那些泛著淡藍色光澤的水晶狀物體，隨後便朝著布朗森居住的木屋大步走去。
    與莊園前庭慘烈的廝殺場麵截然不同，或許是因為木屋地處偏僻的緣故，這裏依舊保持著暴民突襲前的寧靜模樣。
    羅蘭謹慎地環視四周，確認沒有異常後，這才上前一步，徑直推開了略顯陳舊的木門。
    “砰！”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還未消散，一個瘦高的人影便揮舞著木凳迎麵襲來。
    羅蘭輕而易舉地接住這記攻擊，木凳與手掌相撞發出輕微的沉悶聲響。
    “是我，布朗森先生。”
    羅蘭無奈地看著眼前滿臉驚惶的學者，聲音刻意放輕。
    “哦...天父在上，是你啊羅蘭......”
    布朗森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但當他借著月光看清羅蘭衣襟上尚未幹涸的血跡時，聲音又顫抖起來。
    “你...你身上...外麵到底發生什麽了？”
    “有暴徒襲擊了莊園，不過已經解決了。”
    羅蘭簡短地回答，同時側身擠過布朗森瘦削的身軀，將包裹著的淡藍色晶體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木桌上。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布朗森先生，你來看看這是什麽？”
    在詳細描述了這些晶體的來曆，以及暴民死後仍能行動的詭異現象後，刺鼻的血腥味讓布朗森的臉色愈發蒼白。
    然而他身為研究者的專業素養很快占了上風，皺著眉頭，目光緊緊鎖定在那些泛著幽藍光芒的晶體上。
    正如他平素自詡的那般，這位博覽群書的學者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這是晶簇！”
    布朗森的顫抖的聲音中夾雜著些許震驚和疑惑，手指不自覺地想要觸碰那些神秘的晶體，又在半空中遲疑地停住了。
    “晶簇？”
    “沒錯，這是一種類人生物和魔力元素高度結合後的異常產物......”
    布朗森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向一旁的書櫃，手指在積滿灰塵的書脊間快速滑動，灰塵隨著他的動作簌簌落下。
    沒過多久，他抽出一本厚重的古籍，將其攤開在桌上，隨後又轉身奔向角落，從一個磨損嚴重的皮囊中翻出一張邊緣幾乎碎裂的羊皮紙，小心翼翼地鋪在另一張木桌上。
    “你看，在終末紀元之前，有一處叫碎石穀的地方......”
    布朗森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劃過，聲音帶著些許凝重。
    “很可能是受特殊地形影響，那裏的魔力元素濃度異常之高......”
    羅蘭順著他的指引，看向那本名為《葛福林遊記》的古籍，而布朗森的講解仍在繼續。
    “居住在那裏的人類不僅與魔力元素極為親和，甚至能自然地施展出戲法。”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地居民逐漸患上了一種名為‘晶噬’的怪病，患者的皮膚下會莫名生長出淡藍色的晶體......”
    他快速翻動書頁，更多的記載展現在羅蘭眼前。
    “而這種疾病並非人類獨有，矮人和精靈稱它為‘藍瘟’，至於獸人則將其視為‘光之詛咒’......”
    布朗森的指尖最終停在一幅插圖上。
    畫中人物的軀體上遍布猙獰的晶簇，在燭光下仿佛泛著詭異的藍芒，與羅蘭方才遭遇的暴民形象如出一轍。
    “可是......”
    羅蘭將書中的描述與方才遭遇的暴民仔細比對後，緩緩搖頭。
    “這些‘晶噬’患者雖然飽受病痛折磨，甚至產生各種異變，最終因此喪命，但他們的症狀似乎與我遇到的那些暴民截然不同，既沒有表現出嗜血殘暴的特性，更不會在死後還能繼續活動......”
    “沒錯，但關鍵在於......”
    布朗森神色凝重地點頭，微微眯起雙眼，聲音壓得更低了。
    “‘晶噬’在類人生物體內引發的異變，在某些人眼中，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
    “因此我懷疑，某些人...就像你我一樣察覺到了魔力元素的複蘇，正在借此進行某些禁忌的實驗......”
    說著，這位學者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那張殘破的羊皮卷軸。
    羅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眉頭不由得微微一挑。
    這張泛黃的羊皮紙上記載的並非《葛福林遊記》那般輕鬆詼諧的見聞，而是一張張褪色斑駁的通緝令。
    【通緝："永眠之眼"高階參議，罪名：以活人培植晶簇，製造不死傀儡，特征：黑袍銀眸，嗓音沙啞如礫石摩擦——黑塔議會·絕密追緝】
    【懸賞令：叛逃煉金師瑟雷斯，罪行：在月山鎮散布晶噬瘟疫，扭曲生靈，祈望永生，警告......】
    【絕殺令：利郎帝國晶噬主謀‘窺視者’，罪行：用活體培育深淵之眼，特征......】
    看著羊皮卷上記載的一樁樁觸目驚心的罪行，羅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