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困獸

字數:5635   加入書籤

A+A-


    金穀王國的軍營徹底陷入混亂。
    火焰吞噬著帳篷,濃煙盤旋上升,將夜空映成一片不祥的昏紅。
    士兵們驚慌失措,如同受驚的獸群般四處奔逃,在煙與火的遮蔽下難以分辨敵我。
    金屬的撞擊聲、痛苦的哀嚎與狂野的戰吼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血腥的夜之樂章。
    而在這片混亂的中心,正是兩位超凡者的決鬥場。
    他們的戰鬥自成一體,如同風暴之眼,將其他所有職業者都隔絕在外。
    那完全是另一層麵的戰鬥,無人能夠介入。
    杜克公爵周身蒸騰著肉眼可見的磅礴血氣,那力量既狂暴又灼熱,賦予了他壓倒性的純粹力量。
    他手中的巨劍每一次揮砍都帶著山崩地裂般的威勢,震得安諾手臂發麻,迫使對方不得不依靠巧勁和靈巧的步法勉強化解。
    在純粹的力量層麵,野蠻人的優勢展露無遺。
    正當戰況焦灼之際,杜克麾下的戰士們猛地高舉一麵旗幟。
    金紅相間的底麵上,繡著一輪衝破雲層的烈陽,正是格洛莉婭皇女的象征。
    他們齊聲怒吼,聲浪震徹戰場。
    “奉格洛莉婭皇女之命,鏟除奸佞安諾!”
    皇女之名在底層士兵中享有崇高威望,這突如其來的宣告與旗幟,如同無形衝擊,令不少安諾的士兵一時怔忡,攻勢為之遲滯。
    眼見此景,安諾公爵雖然略顯狼狽。
    華貴衣袍破損,頭發沾滿汗與塵。
    但眼神中卻絲毫不見慌亂。
    那是一種冰冷的憤怒,一種刻骨的仇恨,在他眼底靜靜燃燒,卻並未吞噬他的理智。
    眼見己方陣線因皇女之名而動搖,再結合杜克瘋狂的突襲,安諾瞬間明白了一切背後的操縱者。
    “格洛莉婭!”
    他幾乎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名字。
    想起自己此前因政務繁忙,竟放任烈陽教會在他的領地上肆意活動、收攏人心,一股懊悔與暴怒直衝心頭。
    “這個狡詐的女人!”
    但眼前的場景顯然不允許他過多思索。
    再次躲避開一次威猛的攻擊後,安諾抬起雙眸,冷靜思考。
    他深知野蠻人途徑的力量本質。
    沸騰的血氣雖能帶來恐怖的爆發力,卻無法持久,並且會不斷侵蝕使用者的心智,令其攻擊越發狂猛卻缺乏變化。
    杜克那大開大合、直來直去的攻勢,恰恰印證了這一點。
    “怎麽了,安諾?”
    杜克在一記將地麵砸出裂痕的重劈之後,發出洪亮的嘲笑。
    “你那套優雅的貴族把式,就這麽不堪一擊嗎?”
    安諾咬緊牙關,格擋後借勢後撤,仍舊沉默以對。
    他將所有惡毒的詛咒與沸騰的怒意死死壓抑在冰冷的麵具之下,將全部精力集中於感知、格擋和閃避。
    猶如一塊不斷承受狂浪衝擊的礁石,看似被動,實則沉穩。
    與此同時,他在冷靜地計算,耐心地等待,等待那血氣狂潮達到頂峰後必然出現的衰退瞬間。
    那將是他唯一,也是最佳的反擊時機。
    果然,一切正如安諾所料。
    隨著戰鬥持續,杜克周身沸騰的血氣越發狂躁。
    他的攻擊力量仍在攀升,卻徹底失去章法,仿佛一頭完全被狂暴本能驅使的野獸,隻剩下最原始、最直接的劈砍與砸擊。
    大地在他們腳下崩裂,被逸散的血氣與鬥氣撕裂出深深的溝壑,周圍的營帳和輜重早已被肆虐的能量摧為碎片,場麵一片狼藉。
    就在這片狂亂的風暴中,安諾那雙冷靜的眼睛終於捕捉到一個稍縱即逝的破綻。
    在杜克一次全力下劈、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瞬間,他動了。
    身形陡然側滑,手中長劍精準地避開巨劍的鋒芒,劍尖纏繞著凝練的鬥氣,如同毒蛇吐信,疾刺向杜克的手腕。
    “嗤啦!”
    一聲輕響,杜克粗壯的手腕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這對體質強悍的野蠻人超凡者而言,固然隻是無足輕重的皮肉傷。
    但成功反擊的事實,卻讓安諾心中陡然湧起一股冰冷的得意。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勝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傾斜。
    他毫不遲疑,鬥氣勃發,意圖乘勝追擊,將這微小的優勢徹底擴大。
    然而,就在他劍勢將起未起的那一刹那,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了遠方的景象,令他的動作為之一僵。
    隻見地平線上,一支軍隊正浩浩蕩蕩地衝殺而來,旗幟在火光中隱約可辨,正是河域諸國的軍隊。
    而衝在最前方,手持長劍、須發皆張、氣勢如同憤怒雄獅般的領袖。
    不是那個一直負隅頑抗、實力頗為不俗的河域騎士學院院長格拉漢姆,又能是誰?
    而在瞥見格拉漢姆身影的瞬間,安諾原本想要乘勝追擊的動作猛然一滯。
    盡管格洛莉婭的旗幟讓他明白了杜克瘋狂進攻背後的動機,卻也隨之帶來了更深的疑慮與寒意。
    他無法確定這位他一向輕視的皇女,是否籠絡了這些漁夫。
    如果杜克與格拉漢姆真的聯手,他今天注定將無處可逃。
    “該死……”
    安諾在心底咒罵,強烈的不甘與屈辱翻湧而上。
    若不是他尚未完全掌握深淵之力、還未完成蛻變,又怎會被這兩個莽夫和一個女人的陰謀所壓製。
    瞬息之間,他權衡利弊,一個冰冷的決定占據了上風。
    必須撤退。
    隻要退回金穀王國東部,回到自己的根基之地,就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保住性命,就不怕沒有將來。
    一經決斷,安諾不再遲疑。
    他猛然爆發鬥氣,劍招陡然淩厲,不顧損耗地狂攻數劍。
    突如其來的凶猛勢頭甚至將已陷入狂暴的杜克逼得後退了半步。
    “撤退!”
    趁這個間隙,安諾對身邊殘存、渾身浴血卻仍拚死護衛他的親衛厲聲喝道。
    “向西突圍!”
    命令一出,他毫不戀戰,身形如電,率先朝著西方疾衝而去。
    忠誠的親衛立刻結陣緊隨,以身體為他擋下來自後方的零星攻擊,憑借最後的勇氣撕裂戰線,護衛著他們的公爵,消失在濃煙與黑暗交織的夜幕之中。
    但身後的喊殺聲仍然不絕於耳。
    箭矢不時掠空而至,親衛接連有人中箭落馬,卻無人放緩腳步。
    杜克的部隊幾度追上,安諾不得不返身迎戰,劍鋒交錯之間又添新傷,鎧甲破裂、披風浸透鮮血,昔日威嚴的公爵如今隻剩下狼狽。
    直到他們奔入一片丘陵地帶,身後的追喊聲才漸漸稀落。
    終於,他勒住韁繩,在一片隱蔽的穀地中暫作歇息。
    殘存的親衛已不足千人,個個帶傷、喘息粗重。
    安諾自己也幾乎力竭,一道深刻的劍傷自肩頭直劃至胸前,鮮血仍未止住。
    頭發被血與塵黏在額角,可他眼底依舊凝著一片冰冷的寒光。
    一直緊隨其側的厄爾文驅馬近前,低聲問道。
    “公爵大人,我們接下來……”
    安諾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回東部…隻要回到我的領地……”
    他冷笑一聲,抹去唇邊的血漬。
    “杜克…格洛莉婭…他們必將為今日付出代價。”
    “但杜克公爵恐怕不會……”
    “一個邊境的蠻子罷了……”
    他微微揚起下巴,盡管一身狼狽,眼神中卻盡是不屑與自負。
    “若不是他行事不密,讓我窺得一線生機…他又怎可能還有命活過今日?若是由我在暗中謀劃……”
    話音未落,數道尖銳的破空聲驟然撕裂夜空。
    下一刻,上千支箭矢如暴雨般傾瀉而下,瞬間將整片穀地籠罩。
    馬匹驚惶嘶鳴,士兵慌忙舉盾格擋,卻仍不斷有人應聲倒地。
    安諾猛地抬頭,隻見兩側低緩的山坡上不知何時已布滿密密麻麻的人影,火把接連燃起,映出一張張拉滿的弓與冰冷的臉。
    一道響亮的聲音自高處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與殺意。
    “嘿!安諾公爵,奉格洛莉婭殿下的命令,我賽文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啦!”
    火光跳躍之間,安諾的臉上第一次真正浮現出慌亂,瞳孔驟然收縮。
    如一頭徹底墮入陷阱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