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的聲音在車間裏回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被卡住的懸掛模塊和底盤接口。那是一個直徑接近半米的巨大承重軸承，表麵布滿鏽跡和之前撬動時留下的痕跡。這個部件，讓整個組裝工作徹底停滯。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專家被眾人推了出來，他是廠裏專門研究材料學的王總工。他戴上老花鏡，臉幾乎貼在軸承上，用手電筒和放大鏡仔細檢查了很久。最後他站直身體，對穀總師搖了搖頭。
    王總工的聲音很沉重：“穀總師，這個軸承因為長時間不當存放，加上之前的野蠻拆解，已經發生了永久性的金屬蠕變和形變。誤差超過了五毫米，除非我們立刻開模，用廠裏最好的八千噸鍛錘重新鍛造一個新的，否則，絕無可能安裝回去。”
    重新鍛造。
    這幾個字讓在場所有技術人員的心都涼了。為這種特種鋼材的重型軸承單獨開一個高精度模具，從設計到製造，再到鍛造和後期熱處理，沒有一個月根本下不來。一個月的時間，誰都等不起。
    這場賭局，好像真的要輸了。
    孫教授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終於等到了這個年輕人無法解決的死局。他向前一步，聲音不大，但車間裏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穀總師，你看到了？這就是基礎工業的差距！這個問題，不是靠某個人的小聰明，畫幾張所謂的簡化圖紙就能解決的。沒有高性能的材料科學，沒有高精度的加工機床，一切都是空談！我早就說過，年輕人好高騖遠，隻會把事情搞砸。現在，我看看他怎麽收場！”
    他這番話，讓周圍剛剛升起一點希望的年輕技術員們，全都低下了頭。他們攥緊拳頭，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孫教授說的，是他們無法回避的冰冷事實。
    馮所長的嘴唇動了動，想上去勸陸揚先停下，找個台階下。他剛抬起腳，就看見陸揚動了。
    陸揚沒有理會孫教授，也沒有看周圍人的眼神。他平靜地繞著卡住的部位走了一圈，然後對身後一個小組長吩咐道。
    “去，到倉庫領一個最大功率的乙炔噴燈，再提一滿桶冰水過來。另外，把車間裏所有能找到的石棉防火布都拿來。”
    噴燈？冰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個時候，他要這些東西幹什麽？
    孫教授直接笑出了聲。他對著身邊的幾位專家說：“我看他是徹底沒辦法了，打算用熱脹冷縮的土辦法。真是可笑！這麽大的精密部件，局部加熱隻會導致應力不均，破壞金屬晶相結構，讓整個軸承徹底報廢！他這是要親手毀了這件寶貴的樣品！”
    工人們猶豫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動。
    陸揚眉頭一皺，聲音提高了一些：“去！”
    那幾個年輕工人身體一震，不敢再有絲毫猶豫，轉身跑了出去。很快，他們氣喘籲籲地把陸揚需要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陸揚接過噴燈，沒讓任何人幫忙。他指揮工人們用厚實的石棉布，把軸承周圍的液壓管線和其他精密部件全部嚴密地遮擋起來，然後親自擰開了閥門。
    呼——
    一道長長的藍白色火焰從噴口噴出，發出嘶吼一樣的聲音。車間內的溫度好像都升高了。陸揚手持噴燈，將火焰對準軸承外圈一個極其特定的區域，開始進行快速加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的動作。
    穀總師的拳頭攥得死死的。他看不懂陸揚到底要幹什麽，但他選擇相信。
    孫教授抱著胳膊，站在不遠處，嘴角的嘲諷越來越明顯，就等著看陸揚把事情徹底搞砸，然後宣布自己的勝利。
    陸揚的眼神很專注。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被火焰灼燒的金屬表麵，仔細觀察著顏色的每一點變化。金屬從銀白，到淡黃，再到一抹不詳的暗紅。
    就是現在！
    他猛地撤開噴燈，對著旁邊那個早已準備好的工人，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
    “潑水！”
    那名工人早已緊張到了極點。聽到命令，他幾乎是本能地將手裏那滿滿一桶冰水，朝著那塊燒得通紅的金屬，狠狠潑了上去！
    刺啦——！
    一聲巨響在車間內炸開。
    冰水和高溫金屬接觸，瞬間爆發出海量的白色蒸汽。濃厚的水霧像一顆煙霧彈，瞬間籠罩了整個區域，讓人什麽都看不清。
    車間裏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那片白茫茫的霧氣，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成了，還是廢了？
    水霧慢慢散去。
    當卡住的部位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時，所有人都看到，陸揚已經從工具箱裏拿起了一把沉重的大號銅錘。他走到巨大的懸掛模塊旁，舉起了錘子。
    孫教授臉上的笑容已經藏不住了，他幾乎要喊出聲來：看吧，最後還是要靠蠻力！
    但陸揚接下來的動作，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隻是用錘柄，在巨大的軸承邊緣，看似隨意地，輕輕地，敲了一下。
    當！
    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車間裏響起。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命令。
    就在那聲脆響落下的同時，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注視下，那個之前用幾噸拉力都紋絲不動的巨大軸承，那個被專家斷定已經永久變形、徹底報廢的死結。
    竟然就那麽順著軸承座，無比順滑的，緩緩落了下去。
    嚴絲合縫，不差分毫。
    全場，鴉雀無聲。
    時間好像停住了。
    王總工手裏的記錄本“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自己毫無察覺。
    穀總師張大了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孫教授臉上的笑容碎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可眼前的景象沒有任何改變。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這…這是什麽原理？淬火？不對……這根本不科學！這完全違背了金屬熱處理的基本定律！”
    陸揚將銅錘隨手丟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他看了一眼發呆的孫教授，開口說道。
    “這叫，局部熱處理應力校正法。”
    他沒有再多解釋一個字，好像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過身，對著身後那群已經完全石化的技術員們，拍了拍手，下達了新的指令。
    “都愣著幹什麽。”
    “繼續，安裝動力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