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材料區，很好。”陸揚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帶著一絲沙啞，“堆得夠高，夠亂。那種暴發戶的‘家底豐厚’的感覺出來了。”
    鏡頭移動。
    “產線走位不錯。”陸揚看著那幾條用彩鋼板隔開，彎彎曲曲的生產線，“隔斷擋住了視線，但又留了縫隙，能勾起他的窺探欲。”
    鏡頭繼續移動，對準了那幾個正在加班的土耳其演員。他們正圍著一台轟鳴的機器，拿著扳手和錘子比比劃劃，還用土耳其語激烈地爭吵著什麽。
    “很好，告訴他們，明天繼續保持這種狀態。新團隊的內部矛盾，非常真實。”
    張謙的額頭已經見了汗，他感覺自己正在接受最終的審查。陸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每一個細節。
    “成品區。”
    鏡頭來到了倉庫的最深處。一排排高大的貨架擺得滿滿當當，但就像陸揚吩咐的，每個貨架上，隻有最顯眼的位置放著兩三件被拋光得像鏡子一樣，看起來無比精密的金屬零件。其他的，全都用巨大的黑色帆布蓋著。
    “嗯。”陸揚點了點頭，對這個效果很滿意。
    張謙長長舒了一口氣，以為這次審查總算要通過了。
    “最後，去工人休息室。”陸揚突然說道。
    張謙心裏咯噔一下。休息室？那裏有什麽好看的？他還是依言，舉著平板走進了旁邊一間用石膏板隔出來的小房間。房間不大，擺著幾張舊桌子和椅子，桌上散亂地放著一些煙頭、空咖啡杯，還有幾份揉得皺巴巴的土耳其本地報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很生活化。
    “停。”陸揚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
    張謙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
    “把鏡頭對準桌子。”
    張謙照做了。屏幕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足足過了十幾秒，陸揚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每個字都砸在張謙的心上。
    “張謙，你告訴我，一個渴望造出全土耳其最好的汽車，準備和德國頂級集團合作的工廠老板，他的工人休息室裏，為什麽隻有本地的娛樂八卦報紙？”
    “他們難道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德國同行，他們的德國客戶，正在關注什麽嗎？”
    張謙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身後的幾個技術骨幹，臉色唰的一下全白了。冷汗，瞬間濕透了他們的後背。
    這是一個足以讓前麵七十多個小時所有努力全部白費的致命漏洞！施密特那種人精明無比，一定會檢查所有細節！他隻要走進來看一眼，看到滿桌的土耳其烤肉食譜和足球新聞，立刻就會明白，這個工廠的主人根本誌不在此！之前所有野心勃勃的人設，會瞬間崩塌！
    “陸工……我……”張謙的聲音都在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立刻聯係阿裏。”陸揚沒有罵他，語氣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決斷，“讓他想辦法，在天亮之前，給我弄來最近三個月的，所有德文版的《汽車畫報》和《AutoBild》！要舊的，要看起來被人翻爛了的！記住，隨意地扔在桌上，咖啡印，煙灰，都要有！”
    電話掛斷。張謙和幾個手下，麵麵相覷，都感覺後怕。其中一個最年輕的技術員，看著已經黑掉的屏幕，忍不住用中文喃喃自語。
    “他媽的……陸工這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不。”張謙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聲音幹澀。“他是魔鬼。”
    黎明。第一縷陽光照亮了這座偽裝的工廠。機器的轟鳴聲，工人的敲打聲和爭吵聲，交織在一起。一切都和昨天沒什麽兩樣。隻是在那個不起眼的休息室裏，幾本封麵印著保時捷和奔馳的德文汽車雜誌，正被隨意地扔在桌角，上麵還灑著一些可疑的咖啡漬。
    工廠大門外，一輛黑色的奔馳S級轎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一身筆挺西裝的施密特走了下來。
    阿裏·科奇站在工廠生鏽的大門前，張開雙臂，給了剛下車的施密特一個結實的擁抱。
    施密特身體僵了一下，差點沒維持住臉上的微笑。阿裏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和雪茄味混在一起，嗆得他鼻子發癢。
    “我的朋友！施密特先生！歡迎！歡迎來到我的夢想之地！”阿裏的大嗓門在空曠的廠區回蕩。
    施密特不動聲色地掙脫出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
    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穿深色西裝的技術顧問，表情嚴肅。兩人提著公文包，目光掃視著眼前這個亂七八糟的工廠。
    “科奇先生，時間寶貴，我們開始吧。”施密特推了推眼鏡，語氣客氣，但帶著催促。
    “當然！當然！”阿裏一揮手，像個將軍一樣，“這邊請！”
    工廠的大門被推開。
    一股熱浪撲麵而來，裏麵混著機油味、金屬切割的噪音和工人的汗臭。
    工廠裏一片繁忙景象。
    彩鋼板隔開的幾條產線發出巨大的轟鳴。幾十個穿藍色工裝的土耳其工人正忙碌著，有的在打磨零件，火花四濺，有的圍著舊機床激烈爭吵。
    一輛裝著廢鐵的破舊叉車冒著黑煙，從施密特麵前開過，司機還探出頭吹了個口哨。
    施密特皺起了眉頭。
    這不像個現代化的工廠，倒像個廢品回收站。
    阿裏卻一臉驕傲，指著那堆積如山的報廢發動機：“施密特先生，你看看！我們的原材料！充足！非常充足！”
    他又指著那幾個正在吵架的工人：“你看看！我們的員工！有活力！充滿了對技術的熱情！”
    施密特沒說話，隻是跟著他往前走。
    他身後的兩名技術顧問已經開始低聲交談，時不時在手裏的本子上記錄著什麽。
    阿裏按照陸揚設計的路線，正準備把他們引向下一個地方。
    “等等。”
    施密特突然停下腳步。
    他伸手指著旁邊一個堆滿油桶和廢棄工具的昏暗角落，“我想去那邊看看。”
    那地方根本不在參觀路線上。
    阿裏的心咯噔一下，臉上油滑的笑容卻絲毫未變。
    “哦！當然！我的朋友，你想看哪裏，就看哪裏！”他大大咧咧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行人穿過雜物，來到了那個角落。
    這裏擺著一台看起來更加老舊的蘇式機床。一個土耳其工人正趴在上麵，假裝在加工一個巨大的變速箱外殼。機床發出刺耳的噪音，但刀頭根本就沒碰到工件。
    施密特徑直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