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焦糊味。
    他又看了一眼牆上跳閘的空氣開關，撇了撇嘴。
    “嘛個洋玩意兒，還挑食？”
    老頭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車間裏，卻聽得特別清楚。
    離他最近的一個年輕技術員，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才生，聽了這話，忍不住解釋道。
    “劉師傅，這不是挑食。這是歐洲工業標準的230V/50Hz電網，和我們國內220V/50Hz的標準有壓差。這種精密設備啟動瞬間電流很大，會造成電網瞬時壓降，超過它內部設定的值，保護係統就啟動了。剛才就是因為壓降太大，燒了它的電源模塊。”
    小夥子說得頭頭是道，全是專業術語。
    劉師傅卻好像沒聽進去。
    他吹了吹搪瓷缸子裏的茶葉沫，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了擦嘴。
    “啥福啊、赫啊的，俺聽不懂。”
    他指著那個配電箱，用最簡單的語言說。
    “不就是進來的時候，電不穩當嘛。”
    “多大點事兒。”
    說完，他把搪瓷缸子往旁邊一放，對著身後跟著他的兩個徒弟歪了歪頭。
    “走，去庫房，把咱家那幾個老寶貝給請出來。”
    在所有人驚訝和懷疑的目光中，劉師傅領著兩個徒弟，真的就往倉庫去了。
    十幾分鍾後。
    當劉師傅他們再次出現時，車間裏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們用一輛小推車，推出來一堆舊東西。
    最顯眼的是一台比水桶還粗，外殼掉漆生鏽，看起來很有年頭的巨大變壓器，上麵還印著一行模糊的俄文。
    旁邊，是一台同樣老舊的手搖式調壓器，搖把上包著一層厚厚的黑油泥。
    這還不算完。
    劉師傅還讓徒弟從角落裏翻出來一台老式的菊花牌落地電風扇，鐵葉子，開起來嗡嗡響的那種。
    視頻那頭，GF集團的工程師海勒通過屏幕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譏笑。
    車間裏，趙振華也懵了，他快步走到劉師傅麵前。
    “劉師傅，您這是……？”
    “給它治病唄。”劉師傅頭也不抬，指揮著兩個徒弟，開始用粗大的電纜連接那台蘇聯老變壓器。
    他把那台鏽跡斑斑的調壓器接在變壓器前端，然後又從機床的總線上扯出兩根主電纜接了上去。
    整個操作，簡單粗暴。
    最後，他把那台菊花牌電風扇往變壓器旁邊一擺，插上電，對著巨大的線圈呼呼地吹了起來。
    “這老家夥幹起活來愛發熱，給它降降溫。”劉師傅拍了拍手，一臉的理所當然。
    一時間，車間中央，出現了一幅奇怪的畫麵。
    一邊，是代表著工業製造頂峰，充滿科幻感的瑞士五軸加工中心。
    另一邊，是上個世紀風格的蘇聯變壓器、手搖調壓器，以及一台吱呀作響的國產老電扇。
    這兩樣東西，通過幾根粗大的電纜，被強行連在了一起。
    看著這套由舊貨和電風扇組成的供電係統，視頻那頭的海勒，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笑聲通過揚聲器傳遍了整個車間，非常刺耳。
    他對著翻譯，慢悠悠地說：
    “先生們，我直說了。”
    “你們這是在修機器，還是在……搞行為藝術？”
    海勒的笑聲尖銳刺耳，讓車間裏的每個人都感到一陣難堪。
    李衛國一張老臉已經由紅轉紫，胸口劇烈起伏，眼看就要發作。
    趙振華死死按住老廠長的胳膊，嘴唇都快咬出了血。
    就在這片被嘲笑聲籠罩的寂靜中，劉師傅那口泡著濃茶的搪瓷缸子，被“砰”的一聲重重頓在地上。
    老頭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透出銳利的光，死死瞪著屏幕裏那張嘲笑的臉。
    “笑！”
    “笑你娘的個腿！”劉師傅一口地道的方言罵了出來，也顧不上翻譯，指著屏幕就吼。
    “你個黃毛懂個屁！給俺看好了！”
    所有人都被劉師傅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給吼懵了。
    隻見老頭罵完，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轉身就走到了那台鏽跡斑斑的蘇式老變壓器旁。
    他沒去碰那些複雜的旋鈕，而是徑直走向了那套手搖調壓器旁邊，一個帶著巨大黑色手柄的破舊老式電閘。
    那電閘的外殼上全是油汙和歲月的痕跡。
    劉師傅伸出布滿老繭的手，穩穩握住了那個黑色的膠木手柄。
    整個車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了。
    年輕的技術員們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瘋了！
    劉師傅一定是瘋了！
    這麽粗暴地合閘，萬一電流再次衝擊，把那台寶貝機床徹底燒毀了怎麽辦？
    趙振華想開口阻止，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得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視頻那頭的海勒抱著雙臂，臉上的嘲笑更濃了。
    他仿佛已經預見到下一秒電火花四濺，再次跳閘冒煙的場麵。
    然而。
    劉師傅的手動了。
    他手臂肌肉一繃，用盡全力，猛地將電閘合了上去！
    “哢——嗒！”
    一聲沉悶又清脆的機械咬合聲。
    沒有預想中的爆炸，沒有刺耳的電流聲，甚至沒有一絲電火花。
    一陣輕微平穩的“嗡——”聲，從那台巨大的蘇式變壓器裏傳了出來，聲音低沉有力。
    那台菊花牌老電扇，依舊在旁邊吱呀作響，盡職盡責地吹著風。
    緊接著。
    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
    那台之前還黑著屏的Mikron HPM 1350U五軸加工中心，它的控製台屏幕柔和地亮了起來。
    沒有閃爍，沒有掙紮，就是那麽平滑安靜的亮了。
    GF集團的LOGO出現在屏幕中央，清晰穩定。
    係統自檢程序啟動！
    &n Checking…】
    【Power Supply: Stable】
    【Control Unit: OK】
    【Servo Motors: OK】
    【Cooling&n: OK】
    ……
    一排排綠色的OK，逐一在屏幕上跳出。
    &n Ready】的字樣時，機床發出一聲輕快的提示音。
    成功啟動！
    車間裏依舊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次，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所有人都因為眼前這不敢相信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年輕的技術員們張大了嘴，看著那台平穩運行的機床，又看看旁邊那套由變壓器、調壓器和電風扇組成的舊設備，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李衛國廠長的身體晃了一下，旁邊的趙振華趕緊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