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破鏡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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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晨光裏的“幫倒忙”
    舟山的晨霧裹著鹹濕的海風,把漁港的石板路浸得發潮,踩上去黏著細碎的沙粒。顧愴跟著許悠悠鑽進“浪裏鮮”排檔後廚時,天剛亮透——鐵皮棚頂的雨棚還滴著昨夜的殘露,水珠砸在不鏽鋼操作台的梭子蟹殼上,濺開一小片清光。許悠悠穿件洗得泛白的藏青工裝背心,露出的手臂沾著魚鱗的銀屑,腕骨凸起的地方貼著塊創可貼,是昨天剖魚時被魚鰭劃的。
    “你先幫我把這筐蟶子泡水裏吐沙,鹽撒一小勺就行。”他說話時尾音裹著海風的糙,指尖捏著把彎頭剪刀,“哢嚓”一下剪開梅魚的肚腹,魚籽順著刀刃滑進瓷碗裏。顧愴應聲接過竹筐,盯著盆裏扭動的蟶子愣了兩秒——那軟乎乎的肉體裹著灰褐的殼,動起來像一群縮起腳的小蟲子。他抬手抓鹽罐時沒拿穩,半罐粗鹽“嘩啦”砸進盆裏,白花花鋪了一層。
    “哎——”許悠悠剛把梅魚的內髒掏幹淨,回頭就見盆裏的蟶子直挺挺浮起來,殼張得老大,像被燙熟的玉簪。顧愴慌得去撈,指尖剛碰到盆沿,又帶翻了旁邊的薑蒜籃,紫皮蒜滾了一地,順著石板縫鑽進排水渠,“咕嚕”一聲沒了影。
    排檔老板王叔叼著煙從外間進來,煙卷叼得嘴角歪著,瞅見滿地狼藉“嗤”地笑出聲:“小顧是城裏來的文弱少爺吧?這蟶子是要醃成下酒的鹹貨呐?”
    顧愴耳尖霎時紅透,手還僵在半空——他長這麽大沒碰過廚房活計,連剝個雞蛋都能弄碎殼。許悠悠卻先蹲下身,掌心扣住顧愴的手腕把他拉到一邊,彎腰撿蒜的動作很利落,發梢垂下來掃過顧愴的手背,帶著海風的涼:“王叔別拿他打趣了,是我沒說清楚鹽的量。”他把蒜攏進籃裏,又扯過旁邊的清水桶,把浮著的蟶子撿出來衝了三遍,指尖在顧愴手背上輕輕碰了碰:“你去幫我把外麵的遮陽傘撐開吧,那傘骨有點鏽,得使點勁。”
    顧愴攥著傘杆走到棚外時,晨霧剛好散了——朝陽把海麵染成橘色,漁船的白帆從浪尖滑過,像撕了片雲貼在水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傘支棱起來,回頭看見許悠悠正替他洗那盆醃壞的蟶子:他指尖浸在涼水裏,手腕上的舊銀鐲磕著盆沿,發出“叮鈴”的細碎響,創可貼被水泡得發皺,露出一點泛紅的傷口。晨光落在他發頂,把棕褐色的碎發染成淺金,顧愴忽然想起昨天重逢時,許悠悠掌心的溫度——那溫度裹著海風的潮,卻燙得他心口發顫。
    (二)忙亂裏的“解圍”
    顧愴沒敢再進後廚,捧著塊抹布蹲在棚外擦折疊桌,連桌腿的縫隙都擦得發亮。沒過多久,許悠悠端著盆洗好的貝類出來,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肩:“別擦了,過來幫我把這盆蛤蜊端到蒸鍋裏。”
    顧愴趕緊起身接盆,誰知腳下踩著顆漏撿的蒜,“吱溜”一下往前滑——盆裏的蛤蜊“嘩啦”潑了一半,有幾隻滾到王叔腳邊,殼張得老大吐著水。王叔剛點了根新煙,看著顧愴手忙腳亂撿蛤蜊的樣子,笑得煙都抖掉了:“小顧啊,你這哪是幫忙,是來給我這排檔‘添彩’的吧?再這麽下去,我這後廚得提前下班咯。”
    周圍幾個收拾漁獲的夥計也跟著笑,顧愴的臉燒得像被朝陽烤著,蹲在地上攥著隻蛤蜊,手指都僵了。許悠悠卻把空盆往桌上一放,彎腰把顧愴拉起來,掌心按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灰:“他頭回碰這些,王叔你就別笑了——這盆蛤蜊本來就多,潑了正好夠第一桌客人吃。”他說著撿起地上的蛤蜊扔進盆裏,又扯過顧愴手裏的抹布:“你去給那邊剛坐的客人倒杯茶水吧,茶杯在櫃台上,溫的。”
    等顧愴端著茶水回來,看見許悠悠正蹲在地上擦他滑出來的水印——他膝蓋抵著石板路,工裝褲的褲腳卷到小腿,露出一截沾著沙粒的腳踝,後背彎出個柔和的弧度。顧愴忽然想起去年許悠悠走之前,也是這樣彎著腰,把他散落在沙發上的文件整理好,指尖劃過他的筆記本,留下一道淺淡的折痕。那時候他總覺得許悠悠像陣風,抓不住也留不下,可現在這陣風落在他身邊,帶著鹹濕的潮味,真實得讓他想攥緊。
    (三)黃昏時的“海風與心聲”
    日頭沉到海平麵時,排檔的客人漸漸散了——最後一桌客人是對看日落的情侶,臨走時把半瓶橘子汽水留在了桌上。許悠悠解下工裝背心搭在胳膊上,露出的後背沾著點油漬,顧愴趕緊遞過瓶冰可樂,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手疼不疼?”
    許悠悠低頭看了眼發皺的創可貼,笑著晃了晃手:“這點小傷算什麽,上次剖金槍魚,差點把手指削掉半塊。”
    王叔收賬時塞給顧愴一包剛烤好的魷魚絲,擠眉弄眼:“小顧啊,下次來別碰這些活了,幫悠悠端端盤子就行——這小子今天手腳比平時快兩倍,怕是怕你再把我這排檔‘拆’了。”
    許悠悠笑著捶了王叔一下,手背撞在王叔肩膀上,發出“咚”的悶響。他轉身牽住顧愴的手——顧愴的掌心還沾著可樂罐的涼意,被許悠悠溫熱的指尖一裹,竟像揣了塊暖玉。兩人沿著漁港的防波堤走,夕陽把海麵燙成一片碎金,浪濤拍著礁石,聲音像揉皺的綢緞,裹著鹹腥味往鼻腔裏鑽。
    防波堤的石縫裏長著叢海草,被浪濤拍得晃來晃去,像許悠悠那會離開時,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那時好像感覺真的又要失去他了。顧愴忽然停下腳步,把許悠悠的手攥得更緊——他掌心的汗裹著海風的潮,把許悠悠的手指都浸得發黏。
    “其實我昨天就想告訴你,”許悠悠踢著腳邊的貝殼,沙粒從指縫漏下去,鑽進鞋縫裏,“我在這裏攢了半年錢,本來想下個月回A市找你——我怕你早忘了我,又怕你還在等。”他說著抬起頭,左眼角的小痣陷在夕陽裏,像沾了點碎金,“我走的時候沒敢告訴你,是怕你跟著我來這破地方,委屈了你。”
    顧愴的喉結滾了滾,伸手碰了碰許悠悠眼角的痣——那痣軟乎乎的,像顆沾了糖的小豆子。“我沒忘。”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碎眼前的夕陽,“我查了所有你可能去的沿海城市,每到一個港口就問漁船老板,有沒有見過一個左眼角有顆小痣、笑起來有梨渦的男生。”他說著撩起襯衫下擺,露出腰側一道淺疤——那是去年在溫州找許悠悠時,摔下礁石劃的,“這疤是找你的時候弄的,我總摸著它想,你肯定在某個浪尖上,等著我過去牽你的手。”
    許悠悠的指尖忽然顫了一下,抬手環住顧愴的腰,臉貼在他胸口——顧愴的襯衫上沾著可樂的甜味,還有點蛤蜊的鹹腥味,卻讓他覺得安穩。浪濤剛好湧上來,漫過兩人的腳踝,涼意在皮膚上遊走,卻抵不過顧愴掌心的熱。“顧愴,”他埋在顧愴胸口說,聲音裹著海風的潮,“你不用再找了。我在這裏,以後都在這裏——或者,你想帶我去哪裏都好。”
    顧愴彎腰把他裹進懷裏,下巴抵在他發頂——許悠悠的發間沾著點魚鱗的銀屑,還有海風的鹹,卻軟得像團雲。“我哪裏都不去,”他聲音貼著許悠悠的耳朵,像海浪拍著礁石,“我就在這裏,陪著你洗蟶子、蒸蛤蜊,陪著你看每天的日落——以後你的創可貼,我來幫你貼。”
    夕陽沉得更低了,把兩人交握的手染成橘色,浪濤卷著碎金湧過來,又退回去,像在重複一句沒說出口的承諾。許悠悠抬起頭,看見顧愴的眼睛裏盛著半片夕陽,還有個小小的、笑著的自己——那是他等了輪回的風景,像把整個舟山的浪濤,都揉進了眼裏。
    歸途向暖,燈火盈門
    夕陽最後一抹橘紅被海平麵狠狠吞盡時,防波堤上的風已褪去白日的暖,裹著浪沫子往人骨縫裏鑽。許悠悠下意識往顧愴身邊縮了縮,肩頭微微聳起,工裝背心搭在胳膊上,擋不住晚風的涼。顧愴眼疾手快,伸手將那件泛白的藏青背心往他肩上攏了攏,指尖順帶勾住他的腰往自己身側帶——兩人的肩膀瞬間緊緊貼在一起,顧愴襯衫上殘留的朝陽餘溫與淡淡的可樂味,透過布料一點點滲過來,穩穩壓住了海風的鹹寒。
    “往這邊抄近路,能少走幾百米。”許悠悠反手扣緊顧愴的手,牽著他拐進一條窄巷。巷口堆著三兩隻藤筐,裏麵碼得整整齊齊的海鰻幹、魷魚幹垂著邊角,被夜風拂得輕輕晃蕩,曬透的鹹香混著藤筐的草木味,撲得人鼻腔發滿。腳下的石板路比漁港主街凹凸得多,不少石塊邊緣被海水泡得發酥,許悠悠熟稔地避開一塊鬆動的青石板,走兩步就回頭拽一下顧愴的手腕,掌心的薄繭蹭著顧愴的指腹,糙得卻格外安心。“剛到這兒頭一個月,我天天踩空這塊石頭,”他笑著用腳尖點了點那處凹陷的石板,左眼角的小痣隨動作晃了晃,“有次趕早市搬扇貝,腳一滑差點摔進渠裏,一筐扇貝碎了大半,賠了王叔半個月工錢,那陣子天天吃白粥就鹹菜。”
    顧愴低頭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掌心那層硬繭——那天在A市的寫字樓裏,這雙手還隻握過鋼筆和設計圖,指腹光滑得能看清紋路,如今卻刻滿了海風與勞作的痕跡,每一寸粗糙都藏著他看不見的辛苦。“怎麽不告訴我?”他的聲音輕得像縷煙,被晚風卷著飄到許悠悠耳邊,尾音裏的心疼卻藏不住。
    許悠悠的腳步頓了半秒,轉頭看他時,漸暗的天光剛好落在他臉上,把棕褐色的碎發染成深棕,左眼角的痣也變得若隱若現。“哪能說啊,”他撓了撓頭,語氣帶著點自嘲,“那時候租的棚屋就在碼頭邊,一到雨天就漏雨,晚上得把盆碗擺一地接水,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就是塊鋪在地上的舊床墊。你在城裏住慣了好房子,過來還不得遭罪?”說話間已走到巷尾,一棟矮矮的兩層小樓撞進眼裏,牆麵爬滿深綠的爬山虎,卷須垂在窗沿邊,窗台上擺著四個玻璃罐,裏麵裝滿了大小不一的貝殼,有的被打磨得發亮,有的還沾著淺褐的海泥,都是許悠悠一點點撿回來的。
    “到了。”許悠悠掏出串掛著小貝殼的鑰匙,指尖捏著鑰匙轉了兩圈,插進鎖孔輕輕一擰,“哢嗒”一聲輕響,木門“吱呀”著推開,一股混著肥皂香、幹柴味與淡淡魚鮮的暖意,順著門縫湧了出來,瞬間裹住了兩人。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牆角碼著三捆劈得整齊的幹柴,橫切麵還泛著淺黃的木色,應該是剛劈好沒多久;中間擺著張缺了個角的舊木桌,桌腿上沾著未擦淨的沙粒,桌麵有幾道淺淺的刀痕,是他平時擇菜、剖魚的痕跡;靠牆的水泥縫裏,擠著幾株耐鹽的太陽花,花瓣雖已閉合,肥厚的葉片卻透著鮮活的綠,葉尖還掛著傍晚澆的水珠。
    顧愴跟著走進屋,客廳的燈光是暖黃色的,燈泡蒙著層薄灰,卻絲毫不顯昏暗。陳設簡單得很:一張褪色的藍布沙發,扶手處有些起球,卻洗得幹幹淨淨,上麵搭著件米白色針織衫——是去年他給許悠悠買的生日禮物,當時許悠悠還抱怨“太嫩了不適合幹活”,卻天天放在身邊;茶幾是缺了個角的木桌改的,上麵擺著個掉了點瓷的搪瓷杯,杯身印著“舟山漁港”四個藍字,旁邊堆著三本翻舊的漁業雜誌,頁腳都卷了邊,不少地方還畫著小記號;牆上貼著張泛黃的漁港地圖,上麵用紅筆圈著六個小點,許悠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著解釋:“那是我去過的碼頭,每去一個就圈一個,總想著說不定哪天能遇見你,到時候就能帶你去看最好的風景。”
    “你先坐,我燒點熱水,海風涼,暖暖身子。”許悠悠鬆開他的手,轉身走進廚房。顧愴在沙發上坐下,指尖撫過沙發扶手的布料,粗糙的布料上還殘留著許悠悠的體溫與鹹香。他瞥見茶幾底下露著個木盒的邊角,伸手拖出來打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他的照片:有今年在公司樓下被同事抓拍的側影,有他參加設計展會時的合影,甚至還有一張他低頭寫文件的特寫,應該是許悠悠趁他加班時偷偷拍的。照片底下壓著張折得整齊的紙條,字跡帶著海風的爽利,卻有些地方洇著淺痕,像是被水打濕過:“今天又看了你的照片,扇貝價漲了,再攢三個月,就回A市找你。”
    顧愴的喉結輕輕滾了兩下,指尖捏著那張薄紙,隻覺得分量沉得很。他小心地把紙條折回原樣,剛將木盒推回茶幾底下,就見許悠悠端著兩杯熱水過來,手裏還拎著個深藍色的帆布醫藥箱,邊角都磨破了。“過來,把你腰側的疤給我看看。”他把水杯放在茶幾上,杯底墊著塊布,怕燙壞桌麵,隨即拉過顧愴的胳膊,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的認真,眼角的痣都透著執拗。
    顧愴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撩起襯衫下擺——一道淺粉色的疤痕橫在腰側,約莫三寸長,邊緣還有些不規則的凸起,是上個月在溫州爬礁石時摔的,當時流了不少血,簡單縫了幾針就繼續找他。許悠悠的指尖輕輕拂過疤痕邊緣,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玻璃,眼神瞬間沉了下去,自責爬滿了眼底:“都怪我,當時要是能讓你等會,你也不會遭這份罪……”
    “傻話。”顧愴反手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傳過來,“能找到你,這點疤算什麽?”他的目光落在許悠悠腕上發皺的創可貼,指尖輕輕掀起邊角——底下的傷口泛著紅,周圍的皮膚被水泡得發白,還有細小的魚鱗粘在旁邊。“倒是你,傷口都泡成這樣了,還天天剖魚。”
    許悠悠愣了愣,才想起這是昨天被金槍魚鰭劃的,忙說“不礙事”,卻被顧愴按住手不許動。他打開醫藥箱,裏麵的碘伏、紗布、創可貼都是最基礎的款式,卻碼得整整齊齊,碘伏瓶的標簽都貼得方方正正。顧愴倒了點碘伏在棉簽上,手腕微微懸著,生怕力道重了弄疼他,一點點順著傷口邊緣塗抹。許悠悠乖乖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燈光把他的睫毛映得很長,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每一根都清晰可見。這是他想了一年的模樣,無數個深夜裏,他看著照片裏的顧愴,總想著什麽時候能再這樣近距離看著他,如今願望成真,指尖的暖意燙得他心口發顫。
    貼好創可貼時,窗外的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漁港的燈火在遠處的海麵上閃爍,像誰把碎鑽撒在了黑絲絨上,忽明忽暗。許悠悠起身走進廚房,鐵鍋與灶台碰撞發出“篤篤”的輕響,接著是水流聲、打火聲,沒一會兒,一股鮮香味就飄了出來。他端著兩碗麵走出來,清湯裏臥著兩個圓滾滾的荷包蛋,蛋黃微微溏心,湯麵上浮著幾隻肥嫩的蛤蜊,撒了點翠綠的蔥花,香氣瞬間填滿了小小的屋子。“沒什麽好東西,就剩點早上的蛤蜊,將就吃點。”他把一碗麵推到顧愴麵前,自己拿起筷子,卻先夾起那個最大的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放進顧愴碗裏,“你找我跑了大半個沿海,肯定累壞了,多補補。”
    顧愴低頭喝了口湯,鮮美的蛤蜊味混著雞蛋的香,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胸口都熱了。他抬頭看向許悠悠,對方正低頭吃麵,嘴角沾了點蔥花,隨著咀嚼的動作輕輕晃。顧愴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掉那點綠色,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唇角,溫熱的觸感讓兩人都頓了頓。許悠悠抬頭時,剛好撞進顧愴的眼裏,他的眼裏盛著燈光,也盛著自己的樣子,兩人相視一笑,沒有說話,卻有說不清的暖意從眼底漫出來,落在身上,把彼此的影子疊在沙發上,纏纏繞繞,再也分不出你我。
    吃完麵,顧愴沒等許悠悠動手,主動端起碗筷走進廚房。許悠悠跟在後麵,靠在門框上看著他:顧愴學著他白天的樣子,先把碗裏的殘渣倒進垃圾桶,再放進清水裏衝洗,手指不太靈活地捏著抹布,一點點擦過碗壁,偶爾沒抓穩,碗就“叮當”撞一下水槽,濺起細小的水花。水流“嘩嘩”地響,混著窗外偶爾傳來的浪濤聲,還有顧愴小聲的嘀咕(大概是在抱怨碗太滑),成了夜裏最溫柔的旋律。許悠悠靠在門框上,看著他生疏卻認真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安穩——不是什麽大富大貴,就是有人願意陪著他,哪怕連洗碗這樣的小事都做得手忙腳亂。
    收拾好廚房時,許悠悠從衣櫃裏翻出一套幹淨的睡衣,遞到顧愴手裏。睡衣是淺藍色的純棉布料,領口有些鬆垮,邊角洗得發毛,卻帶著淡淡的肥皂香,是他昨天剛用海水曬過的。“隻有這個了,可能有點小,你湊合一晚。”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讓顧愴住自己的小屋子,總覺得委屈了他。
    顧愴接過睡衣走進衛生間,換好出來時,果然有些緊身,布料貼在身上,勾勒出淺淺的腰線。但衣服上滿是許悠悠的氣息,暖得讓他格外安心。此時許悠悠已經鋪好了床,是一張不大的雙人床,床單是洗得發白的格子紋,上麵鋪著層薄被,曬過的陽光味混著肥皂香,撲麵而來。“床有點小,委屈你擠擠。”他說著,把枕頭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大半位置。
    兩人躺上床時,窗外的浪濤聲更清晰了,“嘩啦——嘩啦——”,帶著規律的節奏,像母親哼的搖籃曲,溫柔地裹著屋子。顧愴側過身,看著身邊的許悠悠,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在微光裏投下細小的陰影,左眼角的小痣若隱若現。顧愴輕輕伸出手,搭在他的腰上,剛碰到布料,許悠悠就像隻找到歸宿的小貓,立刻往他懷裏縮了縮,手臂環住他的胳膊,臉頰貼著他的胸口,鼻尖蹭了蹭他的襯衫。
    “顧愴,”許悠悠的聲音帶著剛要睡著的沙啞,含糊不清地飄出來,“明天我帶你去趕早市,淩晨四點就得起,碼頭的漁獲剛上岸,還帶著海水的涼,張阿婆的海蠣煎最香,要放兩勺辣醬才夠味。”
    顧愴收緊手臂,把他抱得更緊,下巴抵在他的發頂,聞著他發間淡淡的魚鱗味與陽光味,心裏滿得快要溢出來。“好,”他的聲音貼著許悠悠的耳朵,像海浪拍著礁石那樣溫柔,“以後每天都去,你剖魚我遞刀,你賣貨我收錢,張阿婆的海蠣煎,我們天天吃。”
    許悠悠沒再說話,隻是往他懷裏又靠了靠,呼吸漸漸更均勻了。夜色漸深,漁港的燈火漸漸熄滅,隻剩下遠處的燈塔還亮著一點光,浪濤一遍遍拍打著礁石,像在為這遲來的重逢,唱一首綿長又安穩的歌。顧愴閉上眼睛,感受著懷裏人的溫熱與心跳,終於不用再輾轉尋覓,不用再對著空蕩的辦公室發呆,不用再在每個港口追問“有沒有見過左眼角有痣的男生”——他的浪,他的風,他找了他一世的歸處,都在這小小的屋子裏,在他穩穩的臂彎裏。
    作者有話要說
    哎,看著這倆孩子窩在小床上相依著的模樣,親媽這顆懸了一年的心總算徹底落回肚子裏了。
    當初寫許悠悠偷偷走的時候,我可是揪著心敲的字,既怕他太執拗委屈了自己,又怕顧愴找不到人熬得難受——畢竟一個是揣著心事不敢回頭,一個是抱著執念四處亂撞,哪一個都讓我心疼。後來寫到顧愴腰上的疤、許悠悠掌心的繭,還有木盒裏那些照片和紙條,筆都頓了好幾回,總想著趕緊讓他們重逢,可又怕太輕易了對不起這一年的等待。
    現在好了,舟山的海風總算把這倆湊齊了,以後不用再寫顧愴對著地圖發呆,也不用寫許悠悠剖魚時盯著銀鐲走神了。接下來呀,就想給他們寫點煙火氣的小日子:淩晨趕早市時手裏攥著的熱豆漿,後廚裏顧愴笨手笨腳遞刀卻沒遞穩的慌張,傍晚收攤後一起在防波堤撿貝殼的慢悠悠……總之,就是想讓我的兩個小可憐,往後都是暖乎乎的好日子。
    你們要是有啥想看的小片段,也可以跟我說,親媽一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