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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一定,留給兩家的時間就不多了,侯府要整理聘禮、擬寫請帖、籌備宴席,羅家則需要盡快收拾行囊趕赴千裏之外的京城,好留出時間預備女兒出嫁所需。
從禮數上講,蕭榮催得這麽急是委屈羅家了,好在村裏出身的羅大元夫妻都大大咧咧的不計較小節,準新娘羅芙正為天賜這麽一門如意婚事歡喜著,嫁得越早她心裏越踏實。
蕭榮自知失禮,將方方麵麵考慮得都很周全,交待羅家隻需要人進京就行,女兒出嫁常備的嫁妝俗禮侯府都會提前預備好,免得羅家這邊還得把桌椅碗碟棉被臉盆什麽的都搬過去。
羅大元、王秋月終於沒再跟他客氣。
這些都商議好,蕭榮多陪羅大元敘舊一日,八月二十一這早就要提前動身返京了,擔著官職的人,耽誤不起。
待考舉人蕭瑀則會同羅家人一起進京。
漫漫長路,蕭榮對這兒子不太放心,再三警告他少開口。
蕭瑀:“父親多慮了,我不會對守禮之人無禮。”
讀書人有讀書人當守的禮,官員有官員應盡的職,普通百姓碌碌求生已是艱難,他不會用同一套規矩禮法苛求所有人。
蕭榮哼道:“勉強信你一次,若你半路將丈人一家氣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蕭瑀隻管送父親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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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橋村。
羅家這邊定好的是八月二十五出發。
在此之前,羅大元夫妻跟鄉鄰們分享了小女兒要高嫁京城的喜訊,待消息傳開,街坊們蜜蜂似的一波波趕來羅家,名為送別實為探聽更多的內情。王秋月笑眯眯地重複著同一套話術,送完客轉頭繼續收拾行李,除了暫居京城期間的衣裳鞋襪,還有自家要給小女兒預備的陪嫁之物,如金銀首飾。
羅芙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母親身邊,看母親給她張羅,聽母親帶著喜氣的絮絮叨叨。
“哎,當初給你姐預備的嫁妝放到縣裏也不算太差,你這婆家門第太高,就算我們給你湊到一百八十八兩,也沒法讓你在侯府直起腰杆。”
羅芙知道自家有多少家底,一百八十八兩已經占了大半,況且母親還去城裏給她置辦了一套六件的金首飾。
兩家門戶之差乃是眾人都可知的事實,羅芙敢應嫁就不怕被人看輕,她隻會為爹娘的看重心暖。
她從後麵抱住母親,臉貼著母親的背:“娘,你們真不想定居京城嗎?”
王秋月拍拍女兒環在她腰間的手:“為了京城的富貴,真不想,人生地不熟還可能處處遭人白眼的地方,哪裏有咱們村裏住著舒服。為了能經常看到你們姐妹倆,娘其實想過去,可再想也不能要蕭家給的宅子、給你哥哥的官,咱們人窮,得有骨氣,不然你能用毀約的事拿捏蕭侯,蕭家也能用這兩樁事輕視你一輩子。”
羅芙懂人情世故,知道母親說得對,思索道:“你們舍得離開故土的話,可以搬到京城的郊外,這樣既能跟住在這邊一樣自在,我跟大姐有空也能過去吃頓飯甚至小住幾日。郊外蓋房用不了多少錢,再置辦幾畝地也容易。”
王秋月頗為心動,高興道:“是個好主意,不過不急,你姐夫那邊還沒定,等他們倆也能在京城站穩腳再說。至於你哥,人高馬大的,下次京營再從地方選兵,讓你哥努力爭取,選上了他也去京城,選不上就自己在這邊待著,餓不著他。”
羅芙聽得都心疼哥哥了:“到時候看吧,興許有不靠蕭家提前把哥哥調進京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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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就緒,二十四這日午後,羅家把宅子交給廚娘看守,一家四口帶上丫鬟平安坐著蕭榮留下的馬車進城去了,今晚住在裴家客房,明早再與羅蘭夫妻、蕭瑀同時出發。
裴老爺得知羅、蕭兩家的婚事時,曾提議讓裴行書把蕭瑀請到自家居住,以後就是親戚了,哪有叫人家住客棧的道理。裴行書去邀請了,跟著便如他所料那般遭到了蕭瑀的婉拒,說是短短幾日,不想登門叨擾。
想到家中的繼母與兄弟們,裴行書也沒過於堅持。
這一下午裴宅異常熱鬧,一會兒裴行書的繼母過來找王秋月聊天,一會兒裴行書的嫂子弟妹過來找羅芙姐妹套近乎,直言讓姐妹倆發達了多提攜提攜自家親戚,她們也不是空手來的,分別帶了兩份禮,一份給羅蘭貼補新宅用,一份給羅芙當添妝。
客人離開後,姐妹倆偷偷比較了一番,發現羅芙收到的禮更好。
羅蘭:“瞧瞧,都挺勢利的,以前看我往家裏帶禮物,還拐著彎罵你們是窮親戚。”
羅芙:“人之常情,你當初一眼看上姐夫,我一眼看上蕭三公子,其實也是一種勢利。”
如果姐夫與蕭瑀都一身寒酸,就算他們長得俊有才學,她跟姐姐大概也不敢嫁,怕婚後吃苦。
羅蘭趕緊教妹:“這話你跟我說行,可別傻到對三公子說,男人都是小心眼,讀書人更喜歡自命清高,你得甜言蜜語哄著。”
羅芙挑眉:“姐夫在你心裏也是這樣的?”
羅蘭:“他還行,但我也是在生了易哥兒後才真正嚐試著跟他交心,你跟三公子話都沒說過幾句,千萬別急著展示真性情。”
羅芙撇嘴:“展示又如何,我的真性情好著呢,沒什麽見不得人。”
羅蘭眼中的妹妹確實無可挑剔,唯一的擔憂就是妹妹自小被家裏寵著,幾乎從未受過委屈,可新媳婦想要在夫家站穩腳跟,就得跟夫君打好關係,而想要一個素不相識的侯府貴公子護著你,必然得付出一番溫柔小意,處處順著對方來。
羅芙自有成算,她貪圖侯府的富貴,小事上能忍的她願意忍,讓她一味順從蕭家乃至蕭瑀卻是不可能。
翌日清晨,廣陵城城門處連續駛出來五輛馬車,羅大元夫妻倆坐一輛,羅蘭夫妻倆一輛,羅芙與丫鬟平安一輛,蕭瑀一輛,最後一輛裝行李。羅鬆與蕭瑀的護衛青川騎馬隨行,另有裴行書租用馬車時從車行請的八個鏢師壯漢。
永成帝開國已有三十一年,亡吳後一統南北江山也有二十三年了。初期皇帝下旨休養生息,百姓們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太平歲月,隨著近十年永成帝接連兩次北伐殘殷,百姓們一邊要繳納更多的糧食供給軍隊,一邊要承受家中男丁死在戰場的噩耗,百姓苦自會多生事端,這兩年各地盜賊迭起,鏢師這行的生意便也越來越好。
蕭榮父子倆來揚州時隻有人跟馬,一路風馳電掣,盜賊們想打他們的主意都追不上,且四個男人連個大點的包袱都沒帶,看起來就沒有油水可撈,盜賊還不願意追呢。
如今五輛馬車排成一隊,在盜賊眼裏便是香餑餑,無論蕭榮還是裴家老爺,都囑咐過他們要小心謹慎。
進京的路線與蕭瑀來時的一樣,就由蕭瑀做主安排了每日下榻的客棧,能住城裏就住城裏,實在趕不上也會選大鎮投宿。
羅芙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虛偽的一麵,因為按照她的真性情,困在馬車裏久了,她很想跟哥哥換馬騎上一會兒,可是又怕文雅的蕭三公子嫌棄自己不夠端莊,她硬是忍住了,畢竟還沒成親,她不能讓未婚夫先嫌棄上自己。
如此,蕭瑀坐在車裏看書,羅芙乖乖待在車裏做端莊姿態,兩人便隻有每日上下車時能短短打個照麵。蕭瑀恪守禮節,一眼都不曾窺視未婚妻,這讓喜歡偷看他的羅芙心裏打起了鼓,不知對方是單純守禮,還是懶得看他奉父命不得不娶的鄉下妻子。
有機會單獨相處時,羅芙跟姐姐傾訴了心事。
羅蘭笑道:“就你這模樣身段,他不可能不上心,肯定是穩重守禮呢。”
光誇臉還好,羅芙瞅瞅自己明顯撐高的衣襟,再瞄眼生過孩子都不及自己的姐姐,臉頰跟耳朵都熱了起來。
熱歸熱,羅芙又恢複了信心,家世是不如人,論起美貌,羅芙真就沒輸過誰。
一晃半個月過去,九月初九這日黃昏,車隊抵達了京城西南四十裏外的一個鎮子,明天就能進京了。
因是重陽,裴行書特意給了客棧掌櫃一筆銀子,讓廚房置辦兩桌好菜,四人座的小桌,到時候他與嶽父、羅鬆、蕭瑀一桌,嶽母娘仨一桌。
客棧預備酒菜需要時間,眾人先去房間休息。
靠近京城的緣故,鎮上的客棧也常有商旅投宿,所以這家客棧的條件比一些小城的客棧還好,二樓的雅間隻剩了六間。
羅芙的房間位於爹娘與兄長的中間,羅蘭來敲門時,羅芙剛洗完臉,正坐在木桌前打扮,桌上擺著她自帶的銅鏡。
平安去開了門。
羅芙放下描眉的筆,側身看姐姐,見姐姐笑盈盈的分明看透了她的心思,羅芙立即羞得重新坐正。
羅蘭走到妹妹身後,瞧著銅鏡中妹妹粉撲撲的臉蛋,打趣道:“紅成這樣,不抹胭脂也能勾緊那人的眼了。”
羅芙嘴硬:“我才沒想勾誰,也沒打算抹胭脂。”
抹什麽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別有居心,不端莊!
“算你不傻。”羅蘭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轉過妹妹,她親手替妹妹描眉,保證描得讓男人看不出來修飾的痕跡。
打扮好了,姐妹倆坐在床邊竊竊私語,過了兩刻鍾左右,夥計上來敲了裴行書的門,道酒席將好請他們去享用。
裴行書再去請羅鬆、蕭瑀以及嶽父嶽母,最後才停在羅芙房外。
羅蘭朝妹妹使個眼色,揚聲道:“你們先去吧,我們馬上就到。”
等走廊響起幾人離開的腳步聲,羅蘭在妹妹耳邊得意道:“下樓的時候,我不信三公子看不見你。”
羅芙耳朵癢癢,笑著避開了。
樓下,男桌這邊,羅大元坐了東邊的主位,羅鬆剛想坐在南邊,裴行書一手不著痕跡地擋住他,一邊請蕭瑀入座南側。南邊是嶽父的上位,符合蕭瑀在剩下三人中最尊貴的身份,當然,那也是除了嶽父那裏最方便看樓梯的位置。
幾乎四人連著旁邊桌的王秋月剛剛落座,羅芙姐妹倆就出現在了二樓的樓梯口。
羅大元陪著準小女婿吃了半個月的飯了,說的話卻不多,翁婿倆之間依然生疏,真不知道蕭榮那武夫怎麽養出了這麽一個明明俊雅卻不怒自威的話少兒子。
正尷尬呢,女兒們一露麵,他就笑嗬嗬地望著兩朵花似的女兒們。
裴行書、羅鬆偏頭看看就收回了視線。
蕭瑀神色自然地看了一眼,再守禮地對著桌麵,等姐妹倆走下樓梯朝這邊走來,蕭瑀才突然起身。
他這一動,嚇了羅大元一跳,也驚得姐妹倆停了腳步。
誰知蕭瑀隻是垂眸朝兩人拱手行禮而已。
作為姐姐的羅蘭反應過來,柔聲道:“路途勞頓,三公子快坐吧,無須多禮。”
蕭瑀道是,等姐妹倆在女桌那邊坐好,他再坐了回去。
羅鬆瞅瞅姐夫再瞅瞅準妹夫,無人罵他,他卻覺得自己真是粗鄙得很。
席間,羅家這邊默認蕭家那邊有食不言的規矩,都很安靜,隻裴行書敬酒時多了些客套祝詞。
女桌這裏,羅芙故意吃得很慢很慢,慢到娘仨與男人們同時放下了筷子。
夜幕初降,該上樓休息了。
羅芙鼓起勇氣,朝與姐夫並肩的蕭瑀道:“三公子,可否移步說話?我有事想要請你解惑。”
蕭瑀終於看過來,略微對視後道:“願為姑娘效勞。”
羅芙便讓家人先上去,她帶頭引著蕭瑀走出客棧,底下還有幾桌客人,不適合兩人說悄悄話。
羅芙也沒有離開太遠,走出十幾步就停下了,轉過身來。
蕭瑀跟著駐足,見未婚妻難為情地微低著頭,他的視線就多在她臉上逗留起來。
他又不是木頭,對即將相伴一生的妻子都毫無好奇。
羅芙的個子才到他肩頭,抬頭的動作太明顯,她就對著未婚夫的胸口問:“你我門不當戶不對,侯爺為了世子命你娶我,你當真情願嗎?”
原來是問這個,蕭瑀道:“門第都是虛名,能得姑娘為妻,是蕭某之幸。”
很好聽的回答,因為答得太快反而像哄人的,羅芙飛快看他一眼,小聲道:“不信,你都沒正眼瞧過我,幸在何處?”
帶著不滿的腔調軟綿綿的,像一團棉花自以為凶巴巴的砸在了蕭瑀心頭。
蕭瑀第一次置身這種情境,陌生的滋味讓他沉默片刻才如實相告:“初遇那日在村頭的橋上就看過了,姑娘神女之姿配我一凡夫俗子,如何不是蕭某之幸?”
羅芙:“……”
她漲紅了臉,羞答答瞪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