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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
除了世子李巍、二爺李崇在外擔任總兵,老國公李恭與三爺李岸、四爺李崖都在京任職。
李恭是最先回來的,下馬時神色如常,沒讓門房瞧出任何異樣。
國公夫人廖氏舒舒服服地靠在暖榻上,懷裏擼著一隻狸花貓。聽見外麵熟悉的腳步聲,廖氏繼續靠著,直到李恭身穿深紫色繡麒麟的正一品統領官袍氣勢洶洶地走進來,板著臉抿著嘴的,廖氏才抱著貓坐正,稀奇道:“誰又招惹你了?”
她還沒提九郎做的好事丈夫就這樣了,提了,丈夫豈不要氣升天?
李恭坐到北麵的椅子上,說了蕭瑀找他告狀之事,越說越氣:“先前我還去看楊盛的好戲,沒想到七郎、九郎早就排好一出紈絝欺人的大戲等著我,你趕緊跟我說說,九郎偷襲蕭瑀夫人的事都有誰看到了?”
廖氏驚了一會兒才道:“還好,當時就延楨、淮雲陪在羅氏身邊,再就是三人的丫鬟。淮雲肯定不會往外說,延楨也非嘴碎之人,羅氏,哎,她才十六吧,莫名其妙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跑去跟蕭瑀問一問也是人之常情,我隻沒料到蕭瑀竟然這麽疼媳婦,直接告到你麵前了。”
京城這些小輩,哪個麵對丈夫不恭恭敬敬的,偏他蕭瑀膽大。
李恭攥了一把座椅扶手,看著老妻問:“那你可知,九郎為何記恨蕭瑀?”
廖氏搖頭:“我把他關到祠堂就沒過問了,等著交給你審,這一幫猴崽子最怕你,我打他們一頓都不如你瞪他們一眼管用。”
李恭哼了聲,他為何不急著換常服,就是為了穿著官袍更顯威嚴,特意留著震懾兒孫的。
等他講清楚前因後果,廖氏再沒有心情擼貓了,又氣又愁:“勿以惡小而為之,蕭瑀教得對啊,那倆兔崽子小時候敢傷狗取樂,不及時加以約束,長大了就敢傷人取樂,子孫失德乃是敗家之兆,你可得好好管管。”
自家設宴九郎都敢偷襲登門的女客,背地裏還不知道有多無法無天。
老夫妻倆聊了聊如何管教子孫,過了兩刻鍾左右,丫鬟過來傳話,說三爺、四爺都回府了。
李恭派人通知四房子孫全都去祠堂等著。
夫妻倆遲了一刻鍾才到,見兩個兒子四個兒媳婦以及十來個嫡出庶出的孫子孫女都看似恭謹地站好了,李恭帶著妻子走到北麵,在祖宗們的牌位前冷聲嗬斥唯一跪在地上的九郎:“如實交待,你今日做了什麽好事!”
九郎胖胖的身子一哆嗦,半句都不敢隱瞞。
三爺李岸、三夫人忙跪到兒子身後,攬下教子無方的過錯。
李恭看向已經十五歲的七郎,看得七郎也跪下,李恭再讓小兄弟倆當著眾人的麵交待他們三年前與蕭瑀的恩怨。
李岸一聽,站起來就要對他這兩個兒子動家法。
李恭嗬住他:“就知道打,你先給他們講講道理,講清楚他們究竟錯在何處!”
七郎、九郎錯在何處?
錯在他們不該違背李家世代的祖訓,李家兒郎習武是為了忠君報國安民,學得一身武藝去欺淩弱小,那是匪徒惡霸之舉,既辱沒了家門,也將全族置入了被百姓唾罵、被禦史彈劾、被皇上厭棄的險境。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國公府是我與你們的父親叔伯衝鋒陷陣築起來的堤壩,你們這幫孫輩若懂事,長大了自會為加固堤壩盡一份力,你們若學紈絝子弟那一套,長大了就會變成腐蝕堤壩的蟲蟻!”
“七郎,九郎,你們大聲告訴我,日後你們想當護國將軍,還是想當害蟲螞蟻?”
兩個孩子都高揚著腦袋,大聲說要當護國將軍。
李恭:“護國將軍會欺負自家百姓嗎?會窩囊到拿路邊的貓狗出氣?”
七郎、九郎羞愧地低下頭。
李恭再警告其他孫子孫女:“我沒時間管你們,但我狠話說在前頭,下次再讓我知道誰在外麵為非作歹,孫女我會早早送她出嫁,嫁得越遠越好,孫子我直接將他送去邊軍,讓他一輩子做個小兵。這是輕的,重了我還可以將你們逐出家門,或是親手將你們送進大牢,不信的盡管去試試!”
滿祠堂的兒孫都跪了下去。
震懾完了,李恭對李岸夫妻道:“你們馬上帶七郎、九郎去蕭家賠罪,誠心賠,別在人家打罵孩子玩虛的,要打回來打,一人十鞭,另罰閉門一月抄祖宗家訓,每日至少兩篇交我檢查。還有,明天再去當年被他們欺負的村童家裏走一趟,朝那孩子賠禮。”
七郎、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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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毅侯府,蕭瑀回來時天都黑了。
羅芙直接在前院等的他,見這人被凍白了臉全身直冒寒氣,羅芙叫平安去廚房端碗薑湯,再把人拉進次間詢問:“究竟去哪了?”
但凡他經常晚歸,她也不會如此牽腸掛肚。
蕭瑀要鬧大此事,就沒想瞞著妻子,一邊換上幹淨的外袍一邊語氣平常地解釋原委。
羅芙呆住了,短短幾個瞬間,她的腦海裏冒出數個紛雜念頭,譬如老國公惱羞成怒後會不會記蕭瑀乃至整個蕭家一筆,譬如老國公回家狠揍兩個孫子一頓,國公夫人會不會因為心疼乖孫讓她在京城的貴婦圈中難以立足……
這時,一雙冷冰冰的大手握住她的手,羅芙抬頭,對上了蕭瑀那雙過分平靜的眼睛:“我從未做過虧心事,你更不該受我連累,等老國公還了你我公道,城內與我有過過節的權貴子弟應該都不敢再欺辱於你。”
羅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蕭瑀頂著冬日的寒風在城外等候那麽久,為的是替她出頭。
這叫她如何再責怪他的冒失可能會引來無窮麻煩?
為免被蕭瑀看出她的不讚同,羅芙頗受觸動般靠進他懷裏,心疼道:“我又沒怪你,你怎麽這麽傻,那可是定國公,你一個讀書人,就不怕他護短徇私打你一頓替孫子們出氣?”
蕭瑀:“老國公不是這種人。”
羅芙:“萬一他是呢?”
蕭瑀:“那我就去禦史台告他無故毆打百姓。”
羅芙:“萬一他們官官相護,根本不受理你的官司?”
蕭瑀:“京城那麽多禦史,我不信老國公能隻手遮天,果真如此,我便直接去皇城外喊冤。”
羅芙:“……”
怕從蕭瑀口中聽到更多的驚人之語,羅芙不敢再“萬一”了,而此時回想婆母當初說蕭瑀言語耿直經常得罪人,羅芙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真意。
心突突地直跳,羅芙手腳發涼地安慰自己:“希望如你所說,老國公不是那種人吧。”
至於國公夫人、李三夫人會不會為此記恨她,反正蕭瑀已經鬧大了,她多想無用,大不了以後碰麵時見招拆招!
平安端了薑湯來,羅芙趁機與蕭瑀拉開距離,看著他不緩不急地喝了大半碗,蒼白的臉慢慢恢複血色。
剛喝完,萬和堂那邊派小丫鬟過來傳話,說國公府的三爺李岸攜子登門,侯爺叫夫妻倆去二進院的忠正堂待客。
小丫鬟退下後,蕭瑀朝妻子笑道:“老國公果然是守禮之人。”
羅芙回他一笑,其實更想翻這愣頭青一個白眼。
不多時,夫妻倆在忠正堂外跟聞訊趕來的蕭璘、李淮雲夫妻碰上了,走進去,發現蕭琥、楊延楨夫妻已經到了,正與蕭榮、鄧氏一起待客。
羅芙的視線直接投向了坐在客位的李三爺,對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錦袍,年近四旬,麵容剛毅端肅,在他身後一左一右地站著兩個孩子,十五六歲模樣的應該是李七郎,又壯又胖的便是白日見過的李九郎。
所有人齊聚中堂後,蕭璘、蕭瑀先帶著各自的妻子朝李岸行禮,都隨著李淮雲喚他“三叔”。
李岸微微頷首,免了四人的禮。
兩對夫妻再站到了蕭琥夫妻一側,空出中間的位置。
這時,李岸讓兩個兒子站到中間接受蕭家眾人的審視,由他道出三年前兄弟倆的劣行:“……混賬東西,三公子良言相勸,你們非但不知悔改還教唆護衛朝三公子動手,還不快向三公子賠罪?”
第一次聽說此事的蕭榮、鄧氏等人還震驚著,李七郎、李九郎頂著父親如刀的視線,轉身朝蕭瑀賠罪:“我們知錯了,還請三公子寬恕。”
蕭瑀扶正兄弟倆,見李七郎確實像誠心悔過的,李九郎目光躲閃更像畏懼家中長輩才走的這一趟,他也沒有多說,簡單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望你們將來都能長成頂天立地的英雄良將,不負李家百年英名。”
兄弟倆再次行禮。
禮畢,李岸隻讓李七郎退回他身邊,李九郎明白父親的意思,胖臉一熱,朝羅芙躬身道:“白日我不該拿石頭偷襲夫人,我錯了,請夫人責罰。”
李家賠罪的誠意十足,羅芙豈會揪著不放,摸摸男娃的腦頂,道:“知錯就好,以後不要犯了。”
李九郎訕訕應了,扭頭望向父親。
李岸叫他也退下,然後離席而起,親自朝蕭瑀行謝禮道:“我在營裏當差,平時早出晚歸疏忽了對他們兄弟的教導,幸得元直一番苦心指點,使得我可以及時督促他們改邪歸正,免得他們繼續在外橫行霸道敗壞李家家風。”
蕭瑀:“三叔言重了,都是自家親戚,三叔與老國公不怪我多事便好。”
兩人謙讓一番,李岸又向羅芙表達了歉意。
全程沒有蕭榮等人插嘴的機會,直到送走李岸父子,蕭家一家人才得以就此事暢所欲言。
不顧兒媳婦們在場,蕭榮劈頭蓋臉將蕭瑀罵了一頓:“你看不慣他們欺負村童,出手阻止就夠了,為何還要將人家綁在樹上射彈弓?換成我這樣對你,你受得了?”
這是李恭胸襟寬廣才沒有計較,換個小肚雞腸的,不屑對付兒子,也要給他這個老子使絆子。
包括今晚,誰知道李恭是不是做場麵子活,心裏已經將他們父子記在賬本上了,隻待合適的時機出手?
蕭榮真是氣死了,他在權貴中間鑽營容易嗎,結果他給權貴當孫子,兒子卻敢給權貴們當老子,專給自家招仇惹恨!
蕭璘素來站父親這邊,同樣不快地瞪著三弟。
蕭瑀嗤笑:“父親何時見過我仗勢欺人?”
蕭榮:“你還用仗勢欺人?我沒勢給你仗你都敢毆打國公府的子弟,我真有勢,天都能被你捅破!”
鄧氏擋在父子倆中間,勸蕭榮:“行了,人家國公府都沒計較,你還嚷嚷什麽,我餓了,快傳飯吧,你們也都散了吧,各回各院吃飯去。”
蕭琥夫妻、蕭璘夫妻最先走了,蕭瑀要去拿李岸給妻子的賠禮,他這一伸手,蕭榮見了更氣,親兒子皮糙肉厚早不怕他的罵,蕭榮便橫了兒媳婦一眼:“小孩子扔個石頭也值得回家告狀。”
如果兒媳婦沒跟兒子告狀,兒子就不會去找定國公,那點過節自然而然就消了。
羅芙嫁過來快一個月了,與早出晚歸的公爹根本見不上幾麵,不用打交道便不在乎公爹喜不喜歡她,隻委屈畏縮地望向婆母,仿佛擔心婆母也會怪到她頭上。
又愛笑又嘴甜的小兒媳被丈夫嚇成這樣,鄧氏的火氣也竄了上來,一手掐腰一手指著蕭榮的眼珠子:“你瞪什麽瞪?芙兒無辜挨打還挨出錯了?冤家是老三結的,老三不去解了,今日李九郎敢砸芙兒,過陣子他就敢砸我!好啊,你是不是盼著我被他砸死,好給你騰地方讓你娶個年輕貌美的高門媳婦?”
蕭榮:“……”
蕭瑀趁機拉上妻子就要走。
鄧氏喊住兒子,將李岸送兒子的另一份謝禮也塞過來:“這是你應得的,拿去。”
蕭瑀:“留著公中用吧。”
大哥二哥那邊人情走動送禮都走公賬,客人登門收的禮也會交給公中,隻有送嫂子們的才會交她們自行處置。
蕭瑀隻是不想委屈妻子,自己不貪。
鄧氏這才放下東西,繼續跟死鬼丈夫理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