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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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餐桌被重重拍響,緊接著是座椅抽拉的聲音,與兩道像是要興師問罪般不請自來的身影。
    吳文才習慣了被架在高處,冷不丁遭遇這樣的挑釁,自是不可能忍氣吞聲的。
    甫一闖入隔間,便指著鼻子欲先發製人:“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也敢——”
    又在看清局勢的瞬間,猝然消音。
    按理說,體育圈和設計圈毫不相關,這事兒和時述八竿子也打不著,他就是能力再強,也左右不了專業之外的事。
    但前者的社會影響力擺在那裏,如果有意讓事情曝光,他們的所作所為又真能經得起推敲嗎?
    卓雪峰日常油潤的臉色,此時也顯出幾分慘白,像被一棒子敲傻了似的,呆滯杵在後方。
    盯著席間舉止親密的兩人,時述甚至還旁若無人的,親自給她添了幾筷菜。
    盡管二人均未分出眼神,他卻仍覺如芒在背,又不能放任吳文才繼續僵在那裏。
    隻得抹了把虛汗,賠笑著迂回:“這不是……時大隊長嗎,今天怎麽也有雅興到這兒吃魚來了?”
    半分鍾過去。
    無人理會。
    “哈哈……”
    卓雪峰額間冒汗,笑得一臉虛脫,可再尷尬也得繼續往下說:“我剛不過是跟吳總開個玩笑。”
    “競標嘛,為自家公司爭取再正常不過了,吳總也是喝多了,才隨口應和了兩句,都是酒桌上沒影的事,當不了真的。”
    “您就當做聽了個笑話,過了也就過了,可千萬別勞神放在心上,把莫須有的事情鬧大,傳出去了也不好聽,您說是吧?”
    言外之意。
    沒有證據的事,舉報不僅沒用,還有損你的名聲。
    時述放下公筷,見蘇途還是有些發愣,難得這樣不錯眼地盯著他。
    安靜對視幾秒,牽唇問她:“想要道歉麽?”
    “……”
    蘇途怔怔搖頭,還是盯著他看。
    沒有意義。
    他們不會真心認錯,她也並不想就此原諒。
    時述了然,終於施舍般抬眼,冷冷瞥像一旁:“需要我叫保安還是警察?”
    卓雪峰:“……”
    吳文才:“……”
    片響之後,隔間恢複寧靜。
    魚湯盛好後始終靜置,連同邊上的飯菜,都在沉默中逐漸失溫,時述又等了會兒,才低聲催促:“可以吃了麽?”
    好像清除障礙。
    就是為了讓她能好好吃飯一樣。
    “……”
    蘇途像是病懵了,長久地處於失神狀態,倒也不失乖巧的,覬著他的神色照做了。
    像闖完禍後隻知道逃避躲藏,卻還是不小心撞到家長麵前,被出於偏袒的維護下來後,也還是會擔心,要麵臨被關起門來清算那樣。
    每吃兩口,就悄悄抬頭看他一眼。
    但是沒有。
    他什麽也沒問。
    隻是那樣安靜接受她的試探,並在過程中,不動聲色地給她添菜。
    一直到晚餐結束,侍者送來兩份外賣。
    時述拆開包裝,又晾溫半杯熱水,將感冒藥與杯子一同遞過去時,才再度出聲:“把藥吃了。”
    “……”
    蘇途覺得這一幕挺莫名其妙的,但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對此居然還挺受用的。
    在確認他是安全的、沒有攻擊性的同時,那點兒出於警惕的乖巧也在流失。
    眼底隱隱泛起些“記吃不記打”的頑劣,看著麵前的藥片,偏偏就是不想動。
    她吃藥得哄,或者是訓。
    給一顆糖管用,給一巴掌也管用,或者像外婆那樣,給一巴掌再給糖。
    總得做些什麽,讓她迫於某種情感,才肯老實就犯。
    不然直接就乖乖照做,豈不是會顯得有點兒沒麵子?
    僵持半晌,什麽也沒等到,她當然是要把藥片推開:“我已經好了……”
    卻被一顆大白兔擋了回去,連同他無奈的輕歎,一並闖入感官:“聽話。”
    蘇途抬頭:“……”
    作成功了,臉也紅了。
    時述看著她別扭的把藥吃了,卻半天也沒好意思再去拆那顆糖,也沒做什麽評價,隻看了眼時間問:“還要回去加班?”
    蘇途回神,呐呐點頭:“昂…”
    他站起來:“走吧。”
    ……
    關上副駕車門。
    時述繞到駕駛位,隨手打開車載音響,又降低音量說:“困了就睡會兒,到了喊你。”
    蘇途慢吞吞搭上安全帶,憋了會兒,還是沒忍住嘀咕:“…你沒開車嗎?”
    她本以為他說走,是要各自開車回家的意思。
    哪知剛一走進停車場,他就攤手示意她拿鑰匙,她竟也習慣成自然了一樣,下意識就交了出去。
    時述沒答,瞥一眼倒視鏡,將車子駛進主路:“打車方便。”
    蘇途:“……”
    理由未免也太過牽強。
    懶得開車來,倒是願意幫她開車回?
    上次是因為喝了酒,沒法拒絕也就算了,可這次她意識清醒,又有什麽特意送一趟的必要嗎?
    難不成除了現場看吃播,他還有喜歡給人做司機的癖好?
    大抵也知道自己的碎碎念,有點兒不識好歹的嫌疑,她心裏指指點點,麵上倒是一言不發。
    時述卻還是從她不甚磊落的眼神裏抓到根據,偏頭看她一眼,不問自答:“感冒藥致困,開車不安全。”
    “…噢。”
    蘇途哽了一下,碎碎念也不敢了。
    安靜靠著椅背,看窗外月影流轉,影影綽綽灑進車廂,耳畔輕音樂舒緩流淌,藥效隨著時間推移,無知無覺稀釋感官。
    她撲簌著眼,才隱約想起,好像忘了些什麽事時,眼皮就已經不受控地沉沉耷拉下來。
    最後收入眼簾的,是一張硬朗強勢,卻無端令人心安的挺括側臉。
    許是那模樣過於紮眼。
    以至於意識都已渙散,模糊輪廓卻仍在腦海久久存續,一度悄然延伸至朦朧夢境…
    她手裏攥著一顆奶糖,心裏好像也因此泛起一絲甜意,於是那些隻留存於大腦深處的珍貴影像,便也就此一幀幀地舒展開來。
    市監局電話知道麽?
    競標結束。
    我幫你打。
    像這樣無需任何理由的偏袒,她曾經也擁有過很多很多,而它們的組成,便是一位老太太不甚和善的臉孔——
    誰說的?誰說你有娘生沒娘養的?現在就帶我去,看老娘不當場打斷他的狗腿!
    什麽?我孫女勾引你家兔崽子?你要不先睜開眼睛看看,你那傻兒子長的什麽熊樣吧!
    哦,成績下滑就是早戀?那你教書水平下降,是不是因為在搞黃昏戀?
    什麽倒黴公司一天到晚加班?領導不回家就不讓你回家?你要不問問他,勞動法是這樣寫的嗎……
    然而畫麵一轉,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神情呆滯,麻木地站在靈台前,邊上是親戚或真或假的哭聲,與舅媽時高時低的耳語:“誰知道啊!”
    “從小就喜歡窩在家裏,大學也不肯往外考,這幾年上班,也是隔三差五就回來一趟,跟要長在老太太身邊一樣,誰知道這次幹嘛,一出去就是半個月,等她回來人都涼透了……”
    “嗐……”
    “不過講老實話,好在也是直接就這麽去了,總比半死不活的在那兒吊著,還要連累我們這些年輕的……”
    話沒說完,猛不丁被人揪住領口。
    方才還半死不活站在遺像前的蘇途,突然就猩紅著眼,抓著她大聲質問:“你說什麽——”
    舅媽嚇了一跳:“死丫頭!你想幹什麽?!”
    蘇途充耳不聞,隻死死抓著人崩潰大喊:“你說什麽?我問你說的是什麽——”
    再之後,就是她被眾人強行拉開,舅媽積壓的怒火也徹底爆發:“死丫頭,平時弱不禁風、半桶水都提不動的,敢情這點兒力氣都拿來對付我了是吧?”
    “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能有命長到這麽大嗎?怎麽,在這兒住的不舒坦?我伺候你伺候的還不到位是吧?”
    “那行啊!趕明兒我就把這破房子給賣了,反正現在老太婆死了,留著這凶宅也沒用!不如拿去換點錢給你表弟討媳婦……”
    她緊閉著眼,又聽到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啜泣與掙紮:“別賣!求你了舅舅,別賣……”
    “那我買!我買行不行?”
    “我有存款的!我現在就轉給你!不夠的我再去賣車,去貸款,去找我爸媽借!你先別賣,等等我行不行……”
    “別賣舅舅,別賣……”
    “別走,外婆別走——”
    車子駛入地庫。
    時述熄火看過去時,她不知正夢到了些什麽,身體被困在安全帶裏微弱掙紮,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鼻尖隱約溢出零星哭腔。
    難過在某個瞬間破壁,白皙幹淨的小臉,霎時充斥淚痕。
    他眉心蹙起,傾身將安全帶解開,又屈指貼近她的臉頰,遲疑之間,麵前的人像終於衝破桎梏,忽然驚惶睜眼!
    車內沒有開燈。
    蘇途急喘著氣,在幽暗密閉的環境裏,猛然捕捉到一道寬闊身影時,無異於失足在茫茫大海間,慌亂抓到一段浮木。
    本能伸手勾過他的脖頸,哽咽摟緊:“別走——”
    溫軟驟然入懷。
    時述手還懸在空中,身形愕然僵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