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風沙連著刮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日清晨，才漸漸歇了。太陽從沙丘後爬上來，把柔和的光灑在土坯房的屋頂上，空氣中的沙塵慢慢沉澱，露出一片久違的晴朗。
    餘清婉是被炕邊的動靜吵醒的。
    她睜開眼時，正看見陸重天微微側著身，一手撐著炕沿，似乎想坐起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比起前幾日的毫無血色，多了幾分淡淡的紅暈，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眸，像戈壁深處的寒潭，帶著軍人特有的銳利與沉穩，隻是此刻，眸底還殘留著剛醒時的迷茫，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你醒了？”餘清婉的心跳驟然加快，下意識地湊上前，“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陸重天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隨即移開視線，語氣冷淡得像戈壁的寒冰：“嗯。”
    一個簡單的音節，沒有多餘的問候，也沒有絲毫關心，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餘清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裏掠過一絲失落。她早該想到的，原主那樣苛待他，他對自己態度冷淡也是正常的。可即便如此，想到這幾天自己的辛苦，她還是覺得有些委屈。
    她壓下心頭的情緒，轉身走到桌旁，拿起昨晚熬好的小米粥——那是她用家裏僅存的一點小米，加上從戈壁灘上摘的野棗熬的，熬得軟糯香甜，正好適合剛醒的病人。
    “你昏迷了好幾天，肯定餓了，喝點粥吧。”她端著粥碗，走到炕邊，想喂他。
    陸重天卻擺了擺手，自己掙紮著坐起身。他的動作有些遲緩，顯然傷口還在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咬著牙，硬是沒哼一聲。
    “我自己來。”他接過粥碗，拿起勺子，慢慢地喝著。他的動作很穩，即使手臂上的繃帶還纏著，也沒有灑出一滴粥。
    餘清婉站在一旁，看著他沉默喝粥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想找些話題聊聊，比如他的傷情，比如家裏的情況，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些多餘。他對自己這麽冷淡，說再多，怕是也隻會招來反感。
    這時，陸念從外麵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朵剛摘的小黃花。看到陸重天醒了，孩子的眼睛瞬間亮了，歡呼著撲到炕邊：“爸爸！你醒了！”
    陸重天喝粥的動作頓了頓，看向陸念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念念，過來。”
    陸念興奮地爬上炕，依偎在他身邊，把手裏的小黃花遞給他：“爸爸，這是我給你摘的花，好看嗎？”
    “好看。”陸重天接過花，放在手心，輕輕摸了摸陸念的頭，“最近有沒有聽話？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聽話了！媽媽說要好好吃飯，才能長高高，保護爸爸和媽媽！”陸念仰著小臉，認真地說。
    陸重天的目光再次落在餘清婉身上，這次，他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探究，似乎在疑惑陸念口中的“媽媽”，怎麽和他記憶裏的羅紫薇不一樣了。
    餘清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轉身走到灶間，假裝收拾東西。她能感覺到，陸重天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停留，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讓她心裏有些發慌。
    她知道，陸重天肯定察覺到了她的變化。畢竟，以前的羅紫薇，對他和陸念從來沒有過好臉色，更別說悉心照顧他了。現在她突然轉變態度，他心裏肯定會懷疑。
    過了一會兒，陸重天喝完了粥，把碗放在炕邊的小桌上。他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似乎在休息。餘清婉見狀，悄悄退了出去，讓他能好好靜養。
    她走到院子裏，看著地上被風沙吹得七零八落的雜物，想起前幾天被砸的茶攤，心裏一陣歎氣。那些茶包都沒了，家裏的米缸也見了底，必須得想辦法再賺點錢。
    她思來想去，決定再去戈壁灘上挖點蒲公英和沙棘，重新做些茶包，今天下午再去家屬院門口擺攤試試。雖然前幾天被人砸了攤子，但總不能一直坐以待斃。
    她找了個竹籃，戴上草帽，剛要出門，陸念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衣角：“媽媽，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幫你挖蒲公英！”
    餘清婉看著孩子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好，那你要跟緊媽媽，不許亂跑。”
    母子倆剛走出家門，就遇到了隔壁的王嬸。王嬸看到陸念，笑著說：“念念，你爸爸醒了？真是太好了！你媽媽這幾天可辛苦了，天天照顧你爸爸，還去戈壁灘上挖野菜，不容易啊。”
    陸念驕傲地說：“我媽媽可好了！她還會做祛濕茶，就是前幾天被張奶奶她們砸了攤子。”
    王嬸的臉色變了變，尷尬地笑了笑：“那啥，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完，匆匆忙忙地走了。
    餘清婉知道，王嬸肯定也聽說了前幾天的事，隻是不好意思說。她搖了搖頭，帶著陸念往戈壁灘走去。
    母子倆在戈壁灘上挖了一上午的蒲公英和沙棘，陸念雖然累得滿頭大汗，但一直很聽話，幫著她把挖來的野菜裝進竹籃裏。中午回家時，竹籃已經裝得滿滿的了。
    吃過午飯，餘清婉把挖來的蒲公英和沙棘清洗幹淨，放在院子裏晾曬。陸重天還在炕上休息，沒有說話，隻是偶爾會睜開眼睛，看看院子裏忙碌的她和陸念。
    下午，太陽漸漸西斜，餘清婉把曬幹的蒲公英和沙棘收起來，加上之前剩下的一點陳皮和紅棗，開始製作茶包。陸念坐在一旁，幫她遞線和布片，母子倆配合得很默契。
    等做好二十多個茶包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餘清婉把茶包裝進竹籃裏，拿起那塊門板，準備去家屬院門口擺攤。
    “媽媽，我跟你一起去！”陸念拉著她的手，小聲說。
    “不行，天黑了，戈壁灘上不安全，你在家陪著爸爸，好不好？”餘清婉摸了摸他的頭，“等媽媽賣了錢，就給你買糖吃。”
    陸念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媽媽你要早點回來。”
    餘清婉笑了笑，轉身走出家門。剛走到家屬院門口，就感覺到一陣晚風襲來，帶著戈壁特有的涼意。她把門板放在老沙棗樹下，剛想把茶包擺出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裏。
    是陸重天。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軍綠色大衣，身形挺拔，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塵土。
    餘清婉心裏一驚，他怎麽會在這裏？他的傷還沒好，怎麽能隨便出來走動？
    “你怎麽來了？你的傷還沒好，快回去休息！”她走上前，有些急切地說。
    陸重天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眼神依舊冷淡。他的目光掃過她手裏的竹籃，又落在那塊門板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陣晚風刮來，卷起地上的沙塵，吹得餘清婉睜不開眼睛。她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臉，就在這時，一件帶著體溫的軍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頭，見陸重天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手裏拿著一件軍大衣，正是他身上那件。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她，披完大衣後，他沒有說話，轉身就想走。
    “陸重天！”餘清婉叫住他，心裏一陣慌亂，“你的大衣……”
    陸重天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晚上冷，披著吧。”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餘清婉站在原地，披著那件帶著他體溫的軍大衣，心裏暖暖的。這件大衣很厚實，帶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和陽光的味道，是屬於陸重天的味道。
    她低頭，看著身上的軍大衣，心裏五味雜陳。他明明對自己態度冷淡，甚至有些抵觸，為什麽還要悄悄來幫她？難道是因為她這幾天照顧他，他心裏過意不去？還是說，他對這段婚姻，並非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抵觸？
    就在這時，她的手碰到了竹籃裏的一個東西。她低頭一看，見竹籃裏放著半袋枸杞，袋子是用粗布縫的，上麵還繡著一個小小的“陸”字，顯然是陸重天的東西。
    她拿起那袋枸杞，心裏更加疑惑了。這袋枸杞，應該是陸重天特意留下的。他知道她要做祛濕茶，所以特意給她留了半袋枸杞。
    他明明抵觸這段婚姻，對自己態度冷淡，為什麽要悄悄幫她？難道他心裏，對這段婚姻，對她，還有一絲不一樣的感情？
    餘清婉站在夜色中，看著陸重天消失的方向，心裏的疑雲越來越重。她想起他昏迷時緊握的軍功章，想起他醒來後對陸念的溫柔，想起他剛才悄悄為她披上的軍大衣和留下的半袋枸杞，這些細節，都讓她覺得，陸重天對這段婚姻的態度，並非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也許，他對原主確實有不滿，有抵觸，但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絲責任感，有一絲對家庭的渴望。而她的出現，她這幾天的改變，是不是讓他對這段婚姻，重新有了一絲期待？
    餘清婉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陸重天是個軍人，性格沉穩內斂，不善於表達感情。他幫她，可能隻是出於感激，或者是出於對陸念的愛，不想讓他受苦。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裏還是暖暖的。至少，他沒有像原書裏寫的那樣，對她厭惡至極，甚至想要立刻休了她。
    她深吸一口氣，把心裏的疑惑壓下去，開始擺攤。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但還是有幾個軍屬出來散步，看到她的茶攤，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人過來買了。
    “羅紫薇，你這茶真的能祛風濕嗎？”一個穿著軍綠色罩衣的軍屬問道，語氣裏帶著一絲懷疑。
    “是啊，我用蒲公英、陳皮和紅棗做的，都是正經的東西，你可以試試。”餘清婉笑著說，“五分錢一個，很便宜。”
    那個軍屬猶豫了一下，買了一個茶包。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不一會兒，竹籃裏的茶包就賣出去了一半。
    餘清婉心裏很高興，這意味著她可以給陸重天買些消炎藥了，還能給陸念買些白麵饅頭。她抬頭，看著夜色中的戈壁灘，心裏充滿了希望。
    雖然陸重天對她態度冷淡，但他悄悄幫她的舉動，讓她覺得，這段婚姻，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而她，也願意試著去了解他，去走進他的內心，看看他對這段婚姻，到底抱著怎樣的態度。
    她不知道，在她擺攤的不遠處，陸重天正站在一棵沙棗樹下，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和一絲深深的複雜。
    他知道自己對羅紫薇的態度不好，也知道她這幾天照顧自己很辛苦。他醒來後，聽陸念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說她去戈壁灘上挖野菜，說她做祛濕茶賣錢給她買藥，說她不再打罵他了。
    這些話，讓他對羅紫薇的印象，有了一絲改變。他知道，羅紫薇以前確實很過分，對他和陸念都不好，但他也能感覺到，她這幾天確實變了，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改變，也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改變應該抱有怎樣的態度。他對這段婚姻，確實有抵觸，有不滿，因為他知道，這段婚姻是上級安排的，他和羅紫薇之間，沒有感情基礎。
    可他也是個男人，是個父親，他看到她為了這個家，為了陸念，為了他，那麽辛苦地奔波，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他才會在晚上悄悄出來，給她披上軍大衣，留下半袋枸杞。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也不知道這段婚姻未來會走向何方。他隻知道，他現在需要好好養傷，需要好好想想，這段婚姻，他到底該如何麵對。
    夜色漸深，餘清婉的茶包賣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攤位，披著陸重天的軍大衣，拿著那半袋枸杞，往家走去。
    路上，她的心裏一直想著陸重天的舉動，想著他對這段婚姻的態度。她知道，想要改變陸重天對她的看法，想要讓這段婚姻走上正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她有信心，隻要她堅持下去，隻要她真心對待他和陸念，總有一天，他會看到她的改變，會對這段婚姻重新燃起希望。
    回到家時，陸念已經睡著了，陸重天也靠在牆上睡著了。餘清婉輕輕走到炕邊，把軍大衣疊好，放在他的身邊，又把那半袋枸杞放在桌上。
    她看著陸重天熟睡的臉，心裏暗暗發誓：陸重天，不管你對這段婚姻抱著怎樣的態度，我都會努力做好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我會讓你看到我的改變，我會讓這個家，變得溫暖起來。
    同時，她也更加好奇，陸重天對這段婚姻的真實態度到底是什麽。他昏迷時緊握的軍功章，他醒來後對陸念的溫柔，他悄悄幫她的舉動，這些細節背後，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他對這段婚姻，是不是真的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抵觸？
    這些疑問，像一顆種子，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她知道，想要解開這些疑問，她需要更多的時間，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陸重天。而她，也願意花時間去了解他，去走進他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