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賣個好價

字數:4523   加入書籤

A+A-


    團結村如火如荼的棉花采摘一直持續到了十月底。
    隨著吳叔一家向老艾和小麥揮手告別,成千上萬在新疆揮灑汗水的“拾花客”也都陸陸續續踏上了歸途。
    他們兜裏裝著豐厚的報酬,眼裏是對明年滿滿的期待,背著來時的鍋碗瓢盆坐上回家的火車。
    臨走的時候吳婷還特地向陳風要了電話,她用鉛筆把號碼仔仔細細地寫在了一張小紙片上,然後藏進了自己貼身的口袋。
    “風哥,以後如果我考進了上海的大學,一定打電話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一個多月的“並肩作戰”,擁有靦腆笑容的女孩早就和陳風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她會教毫無經驗的陳風怎麽判斷棉鈴吐絮的時間,而陳風也會給吳婷講一講上海外灘的五光十色。
    兩個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因為棉花而有了交集,也彼此相約來年夏去秋來,當白色的雲朵灑滿新疆大地的時候再相見。
    對於老艾和小麥而言,棉花的采摘和晾曬工序順利完成也標誌著一年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即將到來。
    這不天還沒亮,他們就招呼著陳風起床,三人簡單地吃了早飯,隨後便載著滿滿一車棉花往縣城趕。
    團結村的棉花銷路主要有兩條,一是賣給兵團農場設立的收購站,價格偏低,但對棉花品質的要求不高;二是直接銷往棉紡織企業,雖然標準較為嚴苛,但勝在出價大方。
    但今年老艾卻打算另辟蹊徑,他帶著小麥和陳風在縣城裏左彎右繞,最後停在了一處全是庫房的工業園區裏。
    “爸,這棉花販子靠不靠譜啊?我總感覺還是賣給團場來的更好,雖然價錢是低一點,但至少不會上當受騙。”
    小麥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老艾的計劃,此時正滿臉擔憂,但卻又無法說服自己的父親,隻能在一旁不斷地碎碎念。
    “丫頭片子,你懂什麽?今年的棉花價格漲得快,簡直就是一天一個樣,收購站卻還在按照上半年的標準回收,這裏外裏至少直接差了兩成。”
    老艾臉上都是興奮的紅暈,他梗著脖子反駁小麥的“小家子氣”,腳下的步子還加快了幾分,徑直走進了左手邊第二間倉庫。
    作為“外人”,陳風自然是不好插手,而且他以前在上海做的本來就是“渠道維護”方麵的工作,所以對老艾的“新想法”並沒有小麥那麽抵觸。
    “艾哥,來啦?你這紅光滿麵的,看來今年棉花收成不錯哦,放心放心,待會我一定給個好價錢。”
    庫房裏很快就迎出來一人,中等身材,留著板寸,皮膚黢黑,穿白色襯衣和棕褐色的西裝褲,嗓門很大,而且格外熱情。
    聽老艾介紹,男人姓張名飛,綽號大飛哥,是專門搞棉花收購的,在整個喀什地區都算小有名氣,為人爽快大氣,出價比很多紡織企業都高。
    隻是三言兩語,陳風便搞明白了大飛哥的生意,說得簡單粗暴一點就是“中間商”。
    他從棉農的手裏收購去了棉籽的皮棉,然後再通過自己的渠道轉手出售,從而賺取其中的差價。
    其實像這樣的“轉手”行為在近幾年的新疆非常普遍,其內在的根本邏輯就是棉花價格的“上躥下跳”。
    從2008年開始,受貿易、氣候、經濟及國際棉花產業跨國轉移的影響,國際棉花出現供需不平衡的情況。
    雖然中國政府一直采用進口配額及滑準關稅製度來平衡國內供需,但是國內棉價依然保持著7%以上的波動率,這個數字在2010年甚至超過了恐怖的15%。
    價差就代表著豐厚的利潤空間,也應運而成了一大批以此為生的“商人”。
    比如像大飛哥,他隻需要低價收購老艾他們手裏的原棉,然後等待市場價格上升後再集中出售給紡織企業或是國家收購站,就能夠完成左手倒右手的買賣。
    當然這生意說著容易,實際操作起來同樣風險十足。
    倉儲的成本、棉花存放的損耗以及最關鍵的價格趨勢走向,都會直接決定了成與敗。
    “艾哥,小麥她旁邊站著的是你女婿吧?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
    “嘶……你們維族不是不允許……哈哈……好好,不說這個,我們談生意。”
    陳風和小麥都沒有注意到老艾和大飛哥的竊竊私語,他們兩個的視線都被倉庫角落處正在製作棉被的老人所吸引。
    隻見他左手握一張“弓”,弓弦下方綁著一根粗壯的木棍,右手則是拿著像是“寶塔”的橢圓狀榔頭。
    隨著榔頭不斷敲擊弓弦粘取,原本雜亂的棉花上下翻飛,隨後竟是逐漸拚成了方形。
    那一聲聲響動如彈弓射箭,把皮棉中褐色的雜質不斷剔除,棉絮也變得越發雪白。
    “李伯使的是傳統彈棉技術,現在已經很少能看到了,他們彈花匠管這份手藝叫‘檀木榔頭,杉木梢;金雞叫,雪花飄。’”
    不知何時大飛哥已經結束了和老艾的“磋商”,他安排人去幫著卸貨和清點稱重,自己則是饒有趣味地跑到了陳風他們身邊。
    “有很多送來的零散皮棉實在質量不過關,我就讓李伯帶著幾個徒弟幫忙加工成棉被,換了錢至少能補貼一點鄉親們的路費。”
    大飛哥就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但卻著實讓陳風對他另眼相看,心想此人倒也真不是那種“吃幹抹淨”的黑心商人。
    閑聊間李伯開始了製作棉被的第二道工序“上線”,他和徒弟分工合作,一人一頭牽住長長的絲線,掐斷、綰結、放線、走位一氣嗬成。
    一根竹竿牽引著長長的絲線來回飛舞,橫、豎、對角,反複交叉,在棉胎上形成縱橫交織的細網格,將原本蓬鬆的雪白棉花完全固定。
    正當陳風打算為如此精彩的手工技藝鼓掌時,李伯從桌下掏出一個鍋蓋形狀的平底圓盤,將其放在有些薄厚不均的棉胎上,隨後便是反複輾軋和研磨。
    興許是覺得效果沒有達到預期,他和自己徒弟竟是直接脫了鞋子,站到棉胎上來來回回地踩壓,一寸一縷,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彈棉花是個精細活,李伯還算是特別厲害的熟手,如果換成普通的彈花匠,一床棉被可能就是一天,效率和機器完全沒得比,但有些上了年紀的鄉親就認這手藝,說這樣做出來的被子蓋著舒服,哈哈,我反正覺得是心理作用。”
    大飛哥的語氣裏多少帶著點“調侃”,但陳風卻覺得他所言在理。
    他還在大龍服飾工作的時候不止一次去過工廠的車間,親眼見識過“現代化機械”的力量。
    那些看著冰冷的“大家夥”不知疲倦地運轉,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還擁有“傳統手工”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效率。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陳風有理由相信,像李伯這樣的手工匠人在產業中的話語聲會越來越小,最終淪為隻能在遊客的麵前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手藝。
    爽朗的笑聲打斷了唏噓,回頭望去便看到老艾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他臉上的笑意更盛,腰間的挎包此時已經鼓鼓囊囊,想來是把棉花賣了個特別好的價錢。
    “大飛,謝謝啊,明年我打算再多種個二三十畝棉花,到時候還來找你做生意。”
    老艾緊緊握住了大飛哥的手,他的感謝發自肺腑,實實在在的收益也徹底打消了小麥對於“私下交易”的疑慮。
    反倒是陳風看著麵積巨大的倉庫和已經堆成山的棉花若有所思,他看了看意氣風發的大飛哥,到了嘴邊的話最後還是憋了回去。
    握手,告別,大飛哥還特地囑咐陳風有機會帶著小麥來縣城找他吃飯喝酒,到時候他來安排娛樂活動。
    老艾借來的小貨車來時滿滿當當,回去的時候已經空空如也。
    這樣的過程隻需再來個三四次,今年棉田所有的收獲就能全部變成真金白銀,用於後續很長一段時間的家庭開支和來年繼續種植棉花的投入。
    一路上心情大好的老艾唱起了維語的民歌,對未來的美好期盼讓車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而在同一時間的莎車另一角,李偉卻遭遇了來到新疆開展援建工作後的第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