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天 三月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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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喀什已經有了些暖意,春風給光禿的柳樹枝頭染上幾點綠,同時也帶來了勃勃生機。
小麥送別了最後一位住店的客人,把客棧大門上的掛牌翻了個麵,上頭赫然寫著“暫停營業”幾個大字。
“看你愁眉苦臉的,是不是覺得生意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結果我又要關門歇業太可惜了?”
回頭恰好瞥見露出“怨婦”眼神的陳風,小麥立馬笑得合不攏嘴,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開口解釋。
“馬上就要到諾魯孜節了,古城裏有八成的維吾爾族都要回家,就相當於你們的春節嘛,一年到頭都在外打拚,等的就是這一刻的衣錦還鄉。”
“不過這次我的確打算把客棧多關一點時間,畢竟四月就要開始新的棉花季了。”
“阿達他今年還多承包了二十畝地,如果我們兩個不留下幫忙,家裏就要再去雇人,一來一回手上的錢就更緊張了,到時候他肯定又要逼著我關客棧……”
小麥一個勁地碎碎念,字裏行間已經不自覺地把陳風算作了家中理所應當的一份子。
這種潛移默化間的變化讓陳風甚是欣喜,先前對放棄客棧生意的遺憾立刻煙消雲散,屁顛顛地主動跑上樓說要幫著收拾行李。
“這人,怎麽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目送陳風離去,小麥有些疑惑地抓了抓腦袋。
她也知道在客棧生意剛剛穩步上升的時候突然停業很有可能讓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但農忙就在眼前,哪怕嘴上說再多想要“去外麵世界”的話,心裏對大地和家的那份眷戀總還是割舍不掉的。
畢竟小麥和老艾的矛盾是“理念不和”,而陳風與他的父母則是真正的“水火不容”。
“一個月,等播完種,棉花都出苗了就回來!這樣阿達也高興了,客棧的生意也不會受太大影響。”
懷著這樣的決心,小麥和陳風再次坐上了返回團結村的汽車。
雖然已經是第二趟走這條路,但陳風卻是頭一回認真觀賞沿途的景象。
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仿佛沒有四季的輪回,除了胡楊林依然蒼勁,入眼的飛沙走石總透露著一股蕭瑟。
但越是靠近縣城,越有種萬物複蘇的感受。
突然一片巴旦木花海撞入陳風的眼簾,正值綻放時節粉白色花朵綿延如畫卷,芬芳氣息隨著微風甚至能鑽入疾馳的車廂。
“自然的偉力固然可稱為鬼斧神工,但更令人崇敬的是靠著雙手改造了戈壁灘的那些先驅者。”
腦子裏閃過李偉之前給他講過的一段故事,那是關於1949年二十萬大軍奔赴新疆開啟屯墾戍邊事業的曆史。
看著還在不斷向外擴張的萬畝良田,陳風難以想象在當年物資如此匱乏的情況下,那些紮根在這片廣袤土地上的先輩們是抱著多麽巨大的勇氣和責任心。
他們麵對“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百裏無人煙,風吹石頭跑”的亙古荒原。
引水修渠,墾荒造田,建廠辦學,用了五十多年的時間,幾乎是兩代人的努力,才將新疆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客車緩緩駛入縣城,大街小巷都洋溢著節日前的喜慶氛圍,盛裝出行的人們隨處可見,有店家已經在路邊支起了小攤,賣的正是象征豐足的“諾魯孜飯”。
“諾魯孜節對我們維吾爾族來說就和你們漢族的春節一樣,代表新年的開端,每家每戶都會大掃除、用鬆柏枝煙熏祈福,還有就是製作‘諾魯孜飯’。”
“以前條件不好的時候,‘諾魯孜飯’就是用剩餘的糧食加佐料熬粥,現在講究了,很多店家都是用水、肉、鹽、大麥、大米、麵、奶疙瘩等七種原料製成粥底,然後再加各種時令食材提升滋味。”
“但無論再怎麽演化,象征幸福、健康、成功、平安、富裕、成長的核心寓意是不變的。”
車繼續行進,小麥就給陳風講起了“諾魯孜節”的各項風俗習慣。
見到有特色的景象,她還會微微站起,從陳風身體的上方越過,用手指向窗外。
兩人靠得很近,陳風甚至能聞到淡淡的發香,近在咫尺的容顏完美無瑕,讓他不自覺地把視線鎖定。
“怎麽了?我臉上有髒東西?”
俗套的玩笑話,卻讓陳風紅了臉頰,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卻難以騙過自己胸膛裏那顆狂跳的心髒。
“我好想真的喜歡上她了。”
念頭轉瞬即逝,快到陳風自己都沒能將其抓住。
司機喊著到站下車,他隻得快速拎起大包小包,護著小麥又踏上了去往團結村的路途。
當村子的輪廓逐漸清晰的時候,山那邊的夕陽剛好披上橙紅色的衣裳。
從蜿蜒的土路徑直向裏,兩側的田地都散發著泥土的芬芳。
這次陳風沒被孩子群圍觀,迎接他的隻有迷人的晚霞和三月的春風。
“待會見著我爸你可別說漏嘴,他要知道我們花錢把客棧改造過了,鐵定是要生大氣的。”
小麥把手伸到陳風的麵前,露出小拇指,看這樣子是要拉鉤結盟。
“還整這出,都認識這麽久了,你還信不過我嗎?”
陳風看似不滿,但其實手伸得飛快。
盟約成立,從今以後,他們就算站在同一條戰線了。
小麥家的房子還和幾個月前一樣,安靜地矗立在棉田旁,隱約還能看到嫋嫋炊煙升起,想來必定是老艾正在張羅晚飯。
“咿呀,咿咿呀呀~”
還沒進門,阿娜爾歡快的聲音先傳了出來,她就好像提前知道了消息,連蹦帶跳地撲到了陳風的懷裏。
“肯定是我爸說出去的,自從上次來過客棧以後,她就天天盼著你回村子。”
陳風其實也搞不清楚為什麽阿娜爾這麽喜歡他,但誰又能拒絕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女孩呢。
不過下一秒他的眼眶就變得通紅,因為阿娜爾鄭重其事地掏出一條紅色圍巾,然後打著手語說是送給陳風的禮物。
“阿娜爾說謝謝你上次送的電風扇,她非常喜歡,但是好朋友之間要禮尚往來,所以她就去用自己家裏種的棉花,請村裏的人幫忙打成粗棉紗,然後又向隔壁姆媽學了針織,才有了這條圍巾。”
一個七歲的聾啞小女孩,要完成從棉花到圍巾的製作,其難度超乎常人想象。
陳風都不敢想阿娜爾為了這件禮物付出了多少,恐怕是把整個冬天都撲在了上麵。
“咿呀,咿呀咿呀。”
見陳風遲遲沒有把圍巾展開,阿娜爾還以為是他不喜歡,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兩支小手不斷比畫,眼睛裏更是泛起了淚花。
“喜歡,我怎麽會不喜歡,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陳風悄悄抹掉同樣掛在自己眼角的淚珠,趕緊把圍巾戴到了脖子上。
阿娜爾的水平隻能算是初學,所以其實織得並不整齊,有些地方明顯歪歪扭扭,但卻不妨礙陳風把它當做珍寶。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兒同時破涕為笑,那笑聲仿佛擁有一種能夠傳染的魔力,在三月春風的承載下沿著田埂不斷蔓延。
小麥的臉上、忙著為第二天諾魯孜節做準備的村民臉上、翻完土坐著暢想新一季棉花能有好收成的棉農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