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稱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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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辛勤勞作了一天的棉農來說,傍晚回家吃飯的那條路總是最值得期待的。
    夕陽的餘暉將人影拉長,平坦的田地成了幕布。
    扛著鋤頭的快樂老漢,牽著小女孩的妙齡女子,還有兩個勾肩搭背的年輕男人。
    “兄弟,待會必須整兩口,上次慶祝小麥的客棧完工咱都沒喝盡興,那點啤的漱漱口還差不多,今天必須上艾叔釀的糧食酒。”
    陳風還沒從午餐時候的“悶悶不樂”中恢複過來,麵對阿布的盛情邀約卻也隻能“強顏歡笑”。
    他其實骨子裏並不是一個衝動膽子大的人,相反在很多場合甚至還顯得有些“軟弱”。
    小時候不敢忤逆父母,大一點不敢反抗“無德老師”,工作了麵對領導的PUA也是選擇忍氣吞聲。
    他這輩子隻“硬”過一次,就是衝女經理甩辭職信的那天。
    所以就算心裏對阿布和小麥“青梅竹馬”般的親昵舉動很是不爽,但他還是接受了對方的稱兄道弟。
    懷著如此擰巴的心情,陳風終於跟著回到了“家”,老艾一頭鑽進後廚開始準備大展身手,而小麥則是拉著阿娜爾看起了電視上播放的連續劇。
    唯獨阿布走過來揚了揚手裏的香煙,意思是要去外麵再來一場兄弟之間的酣暢對談。
    陳風感覺自己再持續這樣“表裏不一”的狀態多半是要得精神分裂的,於是尋了個借口跑進了廚房。
    他寧可去給老艾打下手也不想在這無法明說也不能證實的“修羅場”裏多待哪怕一分一秒。
    “艾叔,打算做啥菜今天,我來幫你切配怎麽樣?放心,我刀功還不錯的。”
    老艾的專屬廚房很大,比“像風一樣”後搭的那間要寬敞至少一倍有餘,但硬件設施完全沒有可比性,土灶鐵鍋、木砧闊刀,不要說冰箱、油煙機,就連基本的電飯煲都沒。
    “行啊,那你先去煮個飯,多弄點,阿布這家夥一個人能幹三碗。”
    老艾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讓自詡廚藝非凡的陳風當場騎虎難下。
    最後隻能硬著頭皮開口請教了“如何用灶火煮飯”的方法,這才勉強逃過了第一關就下不來台的窘境。
    那抓耳撓腮的猴樣完全落在老艾的眼裏,倒也不點破,而是繼續駕馭著雙刀不斷砸向砧板上的肉餡。
    “麥子打小最愛吃我做的丸子湯,這丸子選用新鮮的牛腿肉,肉糜一定要剁得足夠細,所有的纖維統統砍斷,這才算是基本合格。”
    “牛肉丸想要炸過後依然滑嫩多汁就必須在醃製的時候打足水,僅用鹽、白胡椒來調味,然後搭配阿魏菇和香菜一起熬煮,出鍋前最後再加粉條。”
    老艾一隻手壓在寬大的木質鍋蓋上,心中默念倒計時,隨後一把將其掀開,濃鬱的香味和水蒸氣同時撲麵而來。
    “嚐嚐,別看這丸子湯顏色寡淡,但滋味可不一般,就連村子裏那些老姆媽都不一定比我做得好。”
    五十多歲的粗獷漢子,臉上滿是自豪,他就是這樣又當爹又當媽才把女兒拉扯長大,所掌握的每一個技能都來之不易。
    老艾的話語裏找不到“小麥”二字,但卻處處透露著對小麥的關心,這種無言的父愛讓陳風不由生出羨慕。
    “艾叔他想把小麥留在團結村的棉田裏,逼著她去相親結婚生子,或許其實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吧。”
    陳風還在胡思亂想,老艾的湯飯已經出鍋,西紅柿、土豆丁和羊肉湯完美組合,現揪的揪片子若隱若現,哪怕隔著幾步遠都能聞到清甜的香氣。
    “還剩個土豆絲,你來炒?不能說幫忙結果從頭到尾隻蒸了一鍋米飯吧?”
    老艾一句話就讓陳風的臉漲得通紅,趕緊使出畢生功力燒出一道盤色香味俱全的香辣土豆絲。
    自己悄悄先嚐了一筷子,甚是滿意,這才端著盤子走出廚房,坐進了已經人聲鼎沸的飯桌。
    “陳風,來,我敬你一杯,歡迎你以後常來團結村。”
    阿布就像主人一樣起身朝著陳風舉杯,這多少有些突兀的舉動卻並沒有引起老艾和小麥的任何反應,像是默許,又像是習以為常。
    陳風心裏雖然“咯噔”了一下,但卻還是起身相迎,把杯子裏的酒液直接倒入口中,忍著喉管裏火辣辣的疼然後舉起空杯示意。
    “兄弟好酒量,上次在喀什古城果然是藏拙了,來,今天我們兩個不醉不歸。”
    阿布顯然生出了勝負欲,捧起裝滿自釀糧食酒的塑料桶就是要和陳風分出高下,那語氣和神情雖是披著灑脫豪邁的外衣,但骨子裏卻還有一份自傲。
    這次小麥的眼神終於變了,她黛眉微微皺起,剛想要出言阻止卻被老艾的一句無關緊要的閑話拖住。
    而此時陳風也上了頭,把之前心中的鬱結盡數轉化為對壓過阿布一頭的渴望,高度數的糧食酒變成了尋常飲料,那是一杯接著一杯。
    男人就是這樣容易不計後果的生物,會為了一句“算你厲害”的賭注傾其所有。
    最後若不是老艾直接收走了酒桶,估計陳風和阿布能把自己直接送進醫院。
    兩個人都喝得一塌糊塗,被小麥趕到了水渠邊去洗臉,結果愣是沒撐到地方,中途直接腳底拌蒜,一左一右躺倒在了路邊的桔梗堆上。
    涼爽的風在耳邊輕語,和酒精一起帶走理智。
    陳風隱隱約約間聽到了身邊響起了阿布的聲音,那言語裏夾雜著不少敏感字眼,如針尖般刺痛了他的神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下過河,爬過樹,掏過鳥窩,炸過旱廁,整個村子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我不是維族,我爹媽走得早,所以我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多更多更多……才能配得上她。”
    “我愛她,總有一天……她會成為我的妻……妻子。”
    話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則是沉沉的鼾聲。
    陳風無從判斷阿布今天的“告白”是無意識下的“自言自語”還是假裝酒醉的“宣告示威”。
    總之他知道,這“兄弟”恐怕是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