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彎著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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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麥本來是打算在團結村待一個月的時間就回喀什繼續經營客棧。
但再好的計劃也永遠趕不上變化。
由於天氣較往年更為幹旱炎熱,為了壓堿排鹽創造更好的土壤墒情,老艾推遲了播種時間,而是將原先兩天的大水漫灌作業延長到了十天。
七八根粗管連接著水渠,然後源源不斷地湧入棉田,期間人不能離田,還要不斷地添加餅肥、碳銨、過磷酸鈣等肥料,可謂是真正的24小時連軸轉。
這還不算完,灌溉後的播種環節又出了幺蛾子,由於土壤濕度偏大,造成在壟麵打孔的時候很難精準定位,老艾最後隻能采取人工手段,彎著腰在土壟上一點點推進。
為了避免漏空,影響出苗率,他采取的還是一穴播雙粒的方案,這不但大大增加了勞動量,還嚴重影響了種植進度。
所以直到五月下旬,被死死“拴”在團結村的小麥和陳風才終於迎來了第一株綠油油的棉花苗破土而出。
“你看啊,棉花幼苗出土的過程中胚軸彎曲且子葉比較肥大,有時會就會被子殼禁錮,我們管這種情況叫‘戴鋼盔’,必須及時幫它脫帽,才能保證葉片的光合作用。”
棉花田裏綠意盎然,數不清的幼苗平展著兩瓣葉子,齊齊地貼在泥土表麵。
但其中也不乏遇到麻煩的“選手”,有些被隔壁的兄弟姐妹擠占了空間,無法舒展自己的身子;有些則一穴雙響,兩粒種子同時出苗,互相糾纏著無法垂直生長。
小麥和陳風兩顆腦袋擠在一塊,一株一株的檢查幼苗情況。
遇到雙苗就會留強去弱,保證每個種穴裏都是最健壯的一株;遇到幼苗過於密集的區域需要及時清理,保證苗間通風透光;遇到爛芽爛籽或枯苗的情況則是立刻拔除,視情況還要補苗,以免浪費寶貴的水資源和肥料。
不管是哪種情況,整個過程都需要彎腰作業,每畝棉田至少會有上萬株的幼苗需要進行放苗、間苗和定苗的操作,這就代表著每天都需要彎腰、起身、再彎腰,循環往複幾千次甚至更多。
對於向來在大城市“養尊處優”的陳風而言,這種棉花出苗期的必要勞動簡直就和酷刑沒什麽區別。
這不才剛到中午,他就已經扶著腰躺在田埂上裝起了“屍體”,任由小麥和阿娜爾如何在耳邊煽風點火都無法動彈分毫。
“嘖嘖,你這也不行啊,年紀輕輕腰這麽差,還說要當團結村最優秀的棉農,我看最離譜的還差不多。”
小麥句句都往男人的尊嚴上戳,就連平時最喜歡陳風的阿娜爾這次都叛變了。
小女孩指了指還在棉田裏揮灑汗水的老艾,然後露出無奈歎息的表情,竟是直接衝著陳風比出了朝下的大拇指。
“哎喲,行了行了,我起來還不行嗎?”
陳風終究還是在這兩個女人麵前敗下陣來,重新戴起遮陽的鬥笠,開始彎著腰和那一株株嬌嫩翠綠的棉花幼苗繼續較真。
他隻感覺度秒如年,每一次起身和下腰都會讓已經開始抽搐的背部肌肉雪上加霜,汗珠遍布在額頭、脖子、胸口,就像自來水般嘩嘩直流。
意誌力終於抵達極限,陳風感覺自己如果再彎一次腰的話絕對會“命喪當場”。
喘了口粗氣後抬頭望向四周,隻見每一片棉田裏都有貓著腰的人影正在起起伏伏。
自己連半天都撐不下來的“難關”卻是這些棉農們每年都在經曆的“日常”。
想要盡快幫助老艾和小麥在棉花上創收的想法變得遙遙無期,坐在水渠邊乘涼休息的陳風多少有些沮喪。
恰好一群剛勞作完的棉農結著伴也來喝水,他們三三兩兩席地而坐,彼此間說著家長裏短。
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自家選用的新種子出苗率高、今年拾花工的工錢多半又要漲價、最小的孩子今年要參加中考了等等等等……
閑聊的語言大部分還是維吾爾族方言,但也有幾個中青年能說不算太標準的普通話,興許是注意到了“孤零零”的陳風,他們便熱情地邀請其加入。
“腰疼?因為定了一上午的棉花苗?哈哈哈……”
漢子們就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然後笑成一片。
陳風整張臉漲得通紅,卻又無力反駁,最後隻能憋出一句發自內心的疑問。
“你們每年種棉花要彎這麽多次的腰,難道真不覺得累嗎?”
棉農們聽到此話都微微一愣,不知道是誰帶了頭,隨後便爆發出更加爽朗的笑聲。
“小兄弟,從古至今在新疆種棉拾花總是要彎腰的,區別在於以前舊社會的時候,農民們要給地主彎腰,要給當官的彎腰。”
“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棉花也大部分不屬於自己,要拿來交租、納稅,最後隻剩下一丁點用來換吃的養活一家老小。”
“現在呢?不但國家富強了,生產隊和團場還把地拿出來承包給個人,棉花收獲後也不愁賣,我們隻管幹活就行。”
“你問彎腰累不累?當然會累。”
“但給自己的土地多彎腰,還能多收棉花多換錢,帶著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就算再苦再累大家夥也心甘情願啊。”
七嘴八舌的棉農們最後還是給陳風拚湊出了標準答案,身體上的勞累不可避免,但精神上的富足卻能夠撫慰所有傷痛。
在這國泰民安的新時代,棉田裏不斷彎腰的他們,再也不用對任何人彎腰。
往回走的路才到一半,陳風便遇見了匆匆來找他的小麥。
女孩意識到了自己不該“強迫”陳風下地幹這麽重的活,擔心他真的為此弄傷了腰,所以急著來查看。
那關切的眼神堪稱神藥,讓陳風原本隱隱作痛的腰背瞬間好了許多。
“沒事吧?喝個水怎麽去這麽久?我和阿娜爾還以為你真不行了呢?”
“別瞎說,我一堂堂七尺好男兒,怎麽會不行呢?”
“打腫臉充胖子,那下午還有兩畝地要定苗,要不你再搭把手?”
“嘶……還要彎腰啊?那能不能讓我先回去貼兩副膏藥?”
兩人在田埂間你一言我一語地“拌起嘴”來,兩側的地裏的棉花苗個個挺直了腰杆。
綠意蔥蔥,滿是勃勃的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