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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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頃刻間,一眾學子都紛紛起身,跟隨著他的腳步往外走。
    祝英台見狀,不免有些急了。
    “喂,你們回來,這成何體統啊!”
    可惜沒有一個人理她。
    謝清言留意到,馬文才走到門口時,似乎側頭看了她一眼。
    隻是他的目光太過晦暗,除了怒氣之外,或許還有別的意思,她卻看不大真切。
    就這樣,隨著馬文才一聲令下,烏泱泱一群學子拂袖而去,講堂內瞬間空蕩下來。
    隻餘下滿地狼藉般的寂靜。
    以及謝清言,荀巨伯,祝英台,梁山伯四人。
    果然。
    不管是係統所說的梁山伯解圍,還是謝清言反問,最後都會走到罷課這一步。
    他在書院的威望竟然這麽高,謝清言早知道大家都怕他,卻沒想到這麽怕。
    不僅寒門怕他,怎麽連世家子也對他言聽計從,這一拂袖,帶走了一群出自五姓七望的門閥士族,這號召力,放在她那個年代妥妥是個意見領袖。
    謝清言的拱了拱手,對著謝道韞道歉:
    “是我惹惱了馬文才,害的先生受此羞辱。”
    對著又是自己族姐又是自己老師的人,謝清言的禮數還是很像樣子的。
    謝道韞卻淡然一笑:
    “無妨。”
    “哪怕隻剩下一人願意聽本席講學,本席也願意傾心相授。”
    她依舊亭亭立於講台之上,麵色平靜如水。
    然而梁山伯與祝英台卻已經如坐針氈。
    祝英台氣得臉頰緋紅,豁然起身:
    “豈有此理!他們太過分了”
    她說著便要往外衝。
    梁山伯雖也麵色凝重,卻更為穩重,連忙攔住她:
    “英台,且慢!此刻他們正在氣頭上,你去理論,隻怕會更激化矛盾。”
    “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羞辱先生嗎?”祝英台急道。
    “自然不是。”梁山伯眉頭緊鎖,“但需從長計議,尋個妥善的法子。”
    荀巨伯也在一旁點頭附和:
    “山伯說得對,馬文才那人,硬碰硬總是咱們吃虧。”
    “不過我還以為謝兄跟馬文才交好,對他的話也很認同呢,卻想不到……”
    這有什麽好想不到的。
    而在梁祝荀三人焦灼商議如何挽回局麵時,謝道韞的目光已輕輕落在謝清言身上。
    “清言,”謝道韞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你隨我來。”
    謝清言微微一怔,起身跟上謝道韞。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講堂後方一處相對僻靜的藏書隔間。
    窗欞透入的光線變得柔和,細微的塵埃在光柱中浮動。
    謝道韞轉過身,看著眼前這位一身男裝、卻難掩本色的“族弟”,目光複雜。
    “今日之言,字字珠璣,亦字字驚雷。”
    謝道韞緩緩開口,沒有了在眾人麵前的從容笑意,語氣裏多了幾分長輩的關切與憂慮:
    “你胸有丘壑,見解獨到,遠超同齡之人,甚至……遠超許多須眉。”
    她微微歎息一聲: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女扮男裝,潛入書院,行事當萬分謹慎才是。”
    她的目光落在謝清言臉上,神色真誠:
    “有些話,即便是對的,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說出來,也便成了錯。”
    謝清言垂首靜聽,她知道謝道韞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是為她安危考量。
    謝道韞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
    她何等聰慧,豈會看不出這丫頭並非真心認錯,隻是不想讓她擔心罷了。
    她上前一步,溫和的語調裏流露出一絲讚賞:
    “但是你需知道,你今日所說之言,雖則不中聽,卻是我……乃至許多女子,壓抑心底多年、想說而不敢說、欲言而又止的話。”
    謝清言心中震動,抬起頭,正對上謝道韞那雙眼睛。
    她微微一頓,聲音壓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拗,“族姐身為講席,言行舉止要顧及家族聲譽,許多話,您即便想說,也不便說,不可說。”
    她看向謝道韞,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冒險的光芒:
    “但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男人。有些離經叛道的話,由他說出來,便無傷大雅了。”
    “族姐放心,我自有分寸,絕不會讓身份敗露,連累家族。”
    謝道韞看著她,眼神深處卻依舊是掩不住的欣賞:“你呀……罷了,萬事小心。”
    另一邊,馬文才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身後跟著一群心思各異的學子。
    王藍田和秦京生湊在他身邊,試圖諂媚地附和。
    “馬公子,您剛才真是太威風了!”
    “就是!看那謝道韞和謝清言還怎麽囂張!”
    馬文才猛地停住腳步,回過頭,眼神陰鷙冰冷,嚇得王藍田和秦京生立刻噤聲。
    “滾遠點。”
    他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語氣中的戾氣讓周圍空氣都降了幾度。
    兩人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躲到人群後麵。
    馬文才不再理會他們,獨自走到一棵樹下,胸膛微微起伏。他腦子裏亂糟糟的。
    全是謝清言那雙灼灼逼人的眼睛,若有若無的笑。
    以及那些刀鋒一樣銳利、幾乎將他固有認知劈得粉碎的言論!
    “遵守這條正道的人得到了什麽……”
    這句話反複回響,仿佛天邊無聲驚雷。
    荒謬,簡直是荒謬。
    他應該憤怒,應該覺得她大逆不道
    可是……為什麽心底深處,卻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娘遵守的三從四德還不夠嗎?可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下場?
    毀了容貌,被父親嫌棄,最後上吊自盡……
    籠子裏的鳥最後死在了籠中。
    像是某種既定的命運。
    可是,如果他娘也能像他爹一樣走出去,離開這個籠子,她還會甘心嗎?
    他娘並不是那種一味順從,默默忍受的人,不然又怎麽會喊出“你娶我不過是為了我娘家的權勢,現在我爹死了,你巴不得早點送我下去見他。”
    她什麽都知道,可是她也什麽都做不到。
    是啊,憑什麽?
    他一直奉為圭臬的所謂女子應該遵從的三從四德,到底遵守的人得到了什麽?
    每個人都告訴女人遵守三從四德,夫為妻綱,這是從來如此的道理。
    可是——從來如此,就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