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團長,手眼通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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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行倉庫門口,火把劈啪燃燒,光影在斑駁的牆麵上跳動。
    謝晉元目光沉凝,掃視著眼前黑壓壓擠作一團的八百多人。
    火光映照下,一張張麵孔疲憊、惶恐,衣衫襤褸得不成樣子,有人半個屁股都豁露在破布之外。
    槍支更是七零八落,握著一支能打響的“漢陽造”都算稀罕物。
    一旁,蹲踞著沉默的百十人——是方才倉促間抓回的逃兵。
    524團一營四百餘名士兵已肅然停止手中活計,列陣於謝晉元身後。
    隊伍齊整,槍刺如林,與眼前這兩撥散亂的人群構成無聲卻尖銳的對比。
    望著這亂哄哄的景象,謝晉元眉頭鎖緊,幾乎喘不過氣來。
    八百張嘴!再加上那百來個逃兵,就是一千張嘴!
    弟兄們咬牙省下的三天口糧,怕是一天就能被這陣仗吃光。
    餓著肚皮怎麽打仗?
    秦天……你這不是胡鬧麽?
    招兵?還招這麽多?簡直是……
    他甚至湧起一絲絕望的念頭——
    寧願秦天剛才當真開溜了!
    這秦團長,打仗怕是個十足的外行……
    “秦團長,這些人,不能要!”謝晉元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秦天麵前,斬釘截鐵地開口,
    “八百多張嘴!不等鬼子摸上來,我們就得自己先餓垮!”
    ……
    “長官,俺還有半個餅哩!頂三天莫得問題!”
    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從人堆裏擠了出來,正是唐火生。
    他慌慌張張地從破布襖裏掏摸出半塊黑硬如石的餅子,急切地在謝晉元眼前晃了兩晃:
    “你就把俺留下嘛!俺硬是要幫俺哥報這個仇哦!”
    哀求聲裏透著股蠻勁。
    話音未落,
    唐火生那不爭氣的肚子卻猛地“咕嚕嚕”一陣轟鳴,聲大得幾乎蓋過了周遭的嘈雜。
    他臉騰地紅了,又驚又惱,像是怕長官誤會,忙不迭後退一步,緊抿嘴唇,死命鼓氣,硬是把幹癟的肚皮撐得圓滾起來,才勉強壓住了那腸鳴。
    那副強撐的模樣,活像個麵黃肌瘦、身懷怪胎的鄉下婦人。
    他這窘迫的舉動,卻意外點燃了眾人的悲憤。
    “俺也有帶糧!給顆子彈就成!”
    “留下俺們!殺鬼子!” ……
    稀落卻堅定的喊聲開始從潰兵群中響起。
    ……
    “這……”唐火生那聲響亮的肚鳴和強撐的姿態,像根針直刺謝晉元的心。
    他看得眼角發澀,喉頭發哽,幾乎落下淚來,下意識地低下頭,不願再看那張稚嫩卻倔強的臉。
    但片刻的動搖後,他的頭猛地抬起,眼中雖有不忍,語氣卻更加堅決:
    “不行!秦團長,趁還來得及,立刻讓他們撤!不然,不僅兄弟們要遭殃,他們也活不成!”
    “老謝,”秦天拍了拍謝晉元的肩膀,神色平靜,
    “你的擔憂我明白。但吃喝的事,我有法子。”
    “有法子?”謝晉元愣住了。
    在這座水泄不通的孤島?
    補給從何而來?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蘇州河對岸燈紅酒綠的租界。
    難道是……?
    不可能!那些洋老爺哪個會管我們死活?
    ……
    “誌標!把兄弟們所有口糧——饃饃、糧食、罐頭——統統集中過來!”
    忽然,秦天向上官誌標下令。
    很快,四百多號人省吃儉用、從淞滬會戰死人堆裏扒拉出的幹糧——
    大多是焦黑的麩麵饃饃,極少數皺巴巴的罐頭——
    堆在了鋪開的雨布上,勉強形成個不大的“土堆”。
    “要大家勒緊褲腰帶?”謝晉元澀聲問,心中絕望更甚,
    “可這點……”
    “發下去!”秦天直接對上官誌標下令,
    “發給新來的八百弟兄!瞧瞧人都餓成啥樣了?餓著肚子,如何上陣殺敵?”
    秦天眉頭緊鎖,那片此起彼伏的腹中轟鳴,聽著揪心。
    眼下生火造飯,來不及,隻能讓他們先墊墊饑腸。
    等過會,再一起吃頓飽的。
    ……
    謝晉元聞言,如遭雷擊,身子猛地一晃,瞬間僵在原地。
    什麽法子?!竟是用我們自己兄弟的命根子去填?這叫哪門子法子!
    “團長,這……”
    上官誌標捧著幾個饃饃,猶疑地站在秦天麵前。
    “發!”秦天聲音驟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軍令如山!”
    ……
    “快,先墊兩口!”
    一分鍾後,秦天親自拿過一個硬饃饃,用力掰成兩半,將稍大的那塊塞給局促不安的唐火生,
    “先少吃點,慢著點咽!待會兒還有好的!”
    他又提高聲音,對著那群手握幹糧、麵麵相覷、遲疑不敢入口的新兵喊道:“吃啊!吃飽了才有力氣!”
    ……
    這舉動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娘的!當哪門子菩薩?!當菩薩回家當去!”
    524團人群中,不知是誰壓抑著怒火低聲咒罵了一句。
    秦天在這些人眼裏,本就是個空降下來、屁用不頂的少爺團長。
    ……
    “誌標,你帶上人,速去撤退部隊的兄弟單位處籌糧!哪怕一點點也好。”
    謝晉元緊咬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地吩咐著上官誌標,
    又轉向秦天,“秦團長!我去試試,求租界那邊想想輒!”
    說罷,他轉身大步就要往租界方向走。
    “老謝!”秦天一把將他拽住,從腰間摘下一串叮當作響的黃銅鑰匙,精準地撚起一把,塞進謝晉元手裏,
    “拿上這個,開1號倉庫!拿出裏頭的糧食,叫兄弟們敞開了做,敞開了吃!”
    “糧食?這裏哪來的……”謝晉元捏著冰冷的鑰匙,驚疑不定。
    “對麵租界有我一位手眼通天的朋友,我托他提前備下了。”秦天語氣篤定。
    謝晉元將信將疑,帶著十幾名士兵直奔1號庫。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撲麵是一股略帶潮氣的味道。
    昏暗的倉庫深處,視線盡頭,赫然整齊地碼放著層層疊疊的麻袋!
    數量驚人!
    謝晉元幾步上前,拔出腰間的刺刀,“嗤啦”一聲劃開最近的一個麻袋——
    嘩啦啦……
    黃澄澄的糙米如金泉般湧泄而出,在地上歡快地跳躍滾動,映著庫外透進的微弱火光,竟真的像灑落一地的金粒!
    謝晉元隻覺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冰冷的米堆旁,嘴巴微張,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真有糧?!
    他粗粗一掃,心頭狂震——
    這存量,足夠千把弟兄飽飽地吃上十天!
    若精打細算,支撐半月到一個月都不在話下!
    “副團座!”
    遠處一個士兵的驚呼帶著狂喜,刺刀已經劃開一個麻袋,
    “看哪!這裏麵摻的是精米!頂好的白米啊!混著吃,十天半月都香!”
    另一處也傳來興奮的吼聲:
    “副團座!鹽巴!好多精鹽巴!白花花!夠咱們所有人用上小半個月了!”
    “鹽巴下飯,打仗有力氣!”
    大兵們捧起一把把米粒和晶亮雪白的鹽巴,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
    “秦團長……秦團長是真有通天的本事啊!”
    “這時候了,還能弄來這樣多、這樣好的糧鹽……”
    “先前,是我們瞎了眼,錯怪團座了!”
    謝晉元慢慢從米堆裏站起身,拍掉軍褲上的塵土,望著眼前這救命的米山鹽山,眼神複雜,
    既有不可思議的震動,更有一種沉甸甸的敬意,
    最終化作一聲低低的喟歎:
    “秦天,你這朋友,當真有天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