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林大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
    他沒有去抱，而是伸出布滿老繭的手，用一種近乎朝聖的姿態，輕輕撫摸著鐵樺木那暗沉如鐵的表麵。
    他的嘴唇翕動著，吐出的詞語破碎而狂熱。
    “神跡……這是鍛造之神賜予我的神跡之材！”
    有了最頂級的材料，矮人工匠的熱情被徹底點燃，水車與淨化站的建造進度，直接翻了一倍。
    空中運輸線，解決了最頂尖的材料來源問題。
    艾琳娜的目光，很快又從天空落回了地麵。
    營地裏那些被連日暴雨浸泡的土路，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片泥濘的沼澤。
    運送物資的騾馬在泥地裏掙紮，車輪深陷，寸步難行。
    一名拉著石料的工人腳下打滑，重重摔倒在地，半車石料傾覆，所有人的努力都化為泡影。
    效率低得令人發指。
    “不行。”
    艾琳娜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道路是領地的血脈。”
    “血脈不通，這裏永遠隻是一個泥潭，而不是一座城市。”
    她心中瞬間有了決斷，轉身召集了她的左膀右臂。
    “凱爾，博林。”
    “在，大人。”
    “大人，您又有什麽改變世界的天才想法了？”博林大師跑得最快，他現在看艾琳娜的眼神，充滿了信徒仰望神祇般的狂熱。
    艾琳娜沒有廢話，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就在泥地上畫出了一個前所未見的道路結構圖。
    一個清晰的分層結構。
    “這……是什麽？”凱爾看著那陌生的圖紙，滿臉困惑。
    “一種能用一百年的路。”
    艾琳娜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用樹枝指向圖紙的最底層。
    “第一步，挖溝。我們要挖出足夠深的路基，鋪上一層大塊碎石，這是骨架，用來排水和承重。”
    她的樹枝上移。
    “第二步，夯實。在碎石之上，鋪滿細沙與小碎石的混合物，然後用重物反複碾壓，讓它變得像鐵一樣堅固。”
    最後，樹枝點在了最上層。
    “第三步，鋪麵。用我們切割好的標準石板，像精靈工匠鋪設神廟地磚一樣，嚴絲合縫地鋪滿整個路麵。”
    艾琳娜抬起頭，迎上他們被徹底震撼的目光。
    “這樣造出來的路。”
    “別說下雨，就是山洪衝刷，也休想撼動它分毫。”
    凱爾和博林聽得瞠目結舌。
    在他們的認知裏，路就是人走多了、車壓多了，自然而然踩出來的。
    還從未聽說過，修一條路，竟有如此繁複精密的工序。
    “大人……這、這也太……太奢侈了吧？”一旁的巴克聽得直撓頭，“光是挖溝和砸石頭，就得耗費多少人力？”
    “你的腦子裏也該鋪一層碎石，好好排排水了！”
    博林大師猛地回頭，一巴掌拍在巴克壯實的後背上，拍得“砰”一聲悶響。
    他沒有再罵，那雙屬於頂尖工匠的眼睛裏，已經迸發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著地上的結構圖，看穿了這套結構背後無與倫比的工程學之美。
    “大人，您放心！”博林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這方法太妙了！簡直是神啟！隻要給我足夠的人手和工具，我向您保證，我會為您修出一條能並排跑八匹戰馬的康莊大道！”
    艾琳娜笑了。
    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好。”她看向凱爾，“這個工程，我命名為‘希望一號路’。從營地大門，直通工坊區。”
    “你負責調動所有能調動的人力，工分加倍！去告訴所有人，這是我們希望營地邁向城市的第一步，每一個參與者，都將名留青史！”
    “是，大人！”
    凱爾的血液瞬間被點燃。
    名留青史！
    對一個胸懷抱負的男人來說，這四個字比任何黃金都更具魔力。
    然而，當凱爾開始調動人力時，預想中的問題出現了。
    那些被俘虜的獅心城騎士。
    他們雖然在工分製度的壓迫下，每天都在瘋狂勞作，但骨子裏那份屬於騎士的驕傲，讓他們對“修路”這種純粹的苦力活，充滿了刻骨的抵觸。
    尤其是他們的首領，格裏菲斯。
    自從上次被當成“活廣告”遊街示眾後，他就變得更加沉默，每天除了機械地砸石頭，就是用一種幾乎要噬人的眼神，瞪著營地裏的每一個人。
    “大人，格裏菲斯他們……拒絕去修路。”凱爾麵帶難色地前來匯報，“他們說，騎士的雙手是用來握劍的，不是用來挖土的。”
    “是嗎？”
    艾琳娜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她一言不發，親自走向了采石場。
    遠遠地，就聽見巨岩崩裂的轟鳴。
    格裏菲斯正赤著上身，渾身汗水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他將鬥氣灌注於鐵錘，將一塊塊巨岩震成碎塊。
    那身屬於三階騎士的強橫肌肉線條分明，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格裏菲斯騎士。”
    艾琳娜的聲音不大，卻讓那勢大力沉的錘擊聲猛地一頓。
    他緩緩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一手毀滅了他的一切，又給了他一線生機的女人。
    “聽說，你覺得修路，有損你騎士的榮耀？”
    格裏菲斯沒有說話，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算是默認。
    “很好。”艾琳娜點了點頭，“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的話鋒陡然一轉。
    “不過，我聽說，獅心城的騎士，除了學習劍術，還必須接受最嚴格的軍事工程學訓練。比如，如何在沼澤地裏快速鋪設能讓重裝騎兵衝鋒的軍道，如何計算城牆的最佳受力結構，如何構築能抵禦巨獸衝擊的防禦工事。”
    格裏菲斯的心髒，猛地一跳。
    這些，都是騎士學院裏最核心的機密課程。
    艾琳娜的嘴角勾起一抹細微的弧度，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格裏菲斯，你是個聰明人。你很清楚，光靠一身蠻力，你在這個營地，永遠隻能當一個砸石頭的苦力，直到把債還清，或者死在工地上。”
    “但如果你能把你腦子裏那些‘工程學’知識，貢獻出來……”
    她停頓了一下，拋出了致命的誘餌。
    “我可以任命你為‘希望一號路’工程的……技術總監。”
    “你的工分，將不再與你砸碎的石頭數量掛鉤，而是與整條路的修建進度掛鉤。”
    “而且，我可以破例，允許你每天有一個小時，進入博林大師的工坊，旁觀他鍛造兵器。”
    技術總監？
    旁觀大師鍛造？
    格裏菲斯那顆早已麻木的心，不受控製地，劇烈地搏動起來。
    他是一個騎士，更是一個貴族。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知識與技術，才是淩駕於蠻力之上的、真正的力量。
    他死死盯著艾琳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尊嚴與未來之間，劇烈地掙紮著。
    很久。
    他終於緩緩地，低下了那顆始終高傲的頭顱。
    沙啞的嗓音，從幹裂的嘴唇裏擠出幾個字。
    “我……需要紙和筆。”
    艾琳娜笑了。
    她知道，這條桀驁不馴的瘋狗，終於被她套上了第二層，名為“希望”的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