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安侯陳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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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安侯府,暖閣。
    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獸首銅爐裏,安靜地燃著,煙氣嫋嫋。
    陳慶之站在一張寬大的畫案前,手中捏著一支狼毫筆,神情專注。
    他麵前的宣紙上,一個女子的背影已躍然紙上。
    她臨窗而立,身形纖弱,烏發如瀑,卻偏偏沒有畫出臉來,隻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這幅畫,他畫了三年。
    畫了無數遍,卻始終無法落筆,畫出那張他刻在心底的容顏。
    “侯爺!侯爺!”
    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驚擾了滿室的靜謐。
    陳慶之手腕一抖,一滴濃墨,恰好落在了那片空白的臉龐上,瞬間暈染開來,像一滴突兀的眼淚。
    他的動作停住了。
    “何事如此驚慌?”
    家丁跪在地上,喘著粗氣,話都說不利索。
    “宮……宮裏來人了!是……是皇上的旨意!讓您……讓您即刻進宮覲見!”
    陳慶之放下筆,用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
    皇上?
    蕭景南找他做什麽?
    他這個遊手好閑的武安侯,除了爵位好聽,在朝堂上,與一個透明人無異。
    “侯爺。”
    侯府的老管家聞訊趕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家丁,又看了一眼案上那副被毀了的畫,臉上滿是憂慮。
    “老奴猜測,皇上此時宣您入宮,恐怕……是與平叛有關。”
    陳慶之拿起畫案上的一顆蜜餞,放進嘴裏,那股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
    “平叛?”
    他側過頭,臉上帶著一絲純然的困惑。
    “平什麽叛?”
    管家看著自家侯爺那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急得跺了跺腳。
    “侯爺啊!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跟老奴裝糊塗?”
    “那鎮北王蕭逸塵,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造反了!”
    陳慶之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管家沒注意到他的變化,繼續說道:“他親率三十萬鎮北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
    “就在兩日前,前線傳來急報,連葭萌關……都被他給攻破了!”
    “什麽?”
    陳慶之手中的蜜餞,滾落在地。
    他猛地轉過身,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血色褪盡。
    葭萌關破了?
    蕭逸塵……
    那沐瑤呢?
    她是不是也跟著蕭逸塵,在那支叛軍的隊伍裏?
    “侯爺?”
    管家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隻見陳慶之幾步走到衣架前,一把扯下那件用金線繡著繁複花紋的華貴外袍,隨手扔在地上。
    他一邊大步向外走,一邊解著身上的玉帶配飾。
    “備馬!”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沒有半分平日裏的慵懶散漫。
    “快!”
    管家和家丁都看傻了,愣在原地,完全沒反應過來。
    陳慶之已經衝到了門口,見他們不動,回頭發出了一聲低吼。
    “備馬!聽不懂嗎!”
    那股瞬間爆發出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壓,讓管家渾身一顫,這才如夢初醒。
    “是!是!老奴這就去!”
    ……
    皇宮,金鑾殿。
    蕭景南一反常態,並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而是站在殿中,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熱情的笑意。
    陳慶之走進大殿,躬身行禮:“臣,陳慶之,參見陛下。”
    “愛卿平身。”
    蕭景南快步上前,親自扶起了他,動作親熱得讓陳慶之渾身不自在。
    “慶之啊,你我君臣,不必如此多禮。”
    蕭景南拉著他,走到一旁的軟榻坐下,還親手給他倒了杯茶。
    這番禮遇,讓陳慶之愈發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蕭景南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然後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慶之,你可還心係沐瑤?”
    轟!
    陳慶之的腦子裏,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瞬間從軟榻上滑落,重重地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
    “陛下!臣……臣不敢!”
    “臣豈敢覬覦鎮北王妃!”
    完了。
    皇帝知道了。
    他藏了三年的秘密,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揭開,攤在了這九五之尊的麵前。
    這是欺君之罪!
    “起來吧。”
    頭頂傳來蕭景南平淡的吩咐。
    “朕今日,不想治你的罪。”
    陳慶之不敢動,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蕭景南輕輕哼了一聲。
    “你心裏想的什麽,真當能瞞得過朕?”
    “不過,朕不怪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這話說得輕飄飄,卻讓陳慶之背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緩緩抬起頭,正好對上蕭景南那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朕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去辦。”
    蕭景南終於說到了正題:“朕要你,率兵十萬,即刻奔赴前線,配合兵部尚書張烈,平定叛亂!”
    陳慶之的心髒,猛地一沉。
    平叛。
    去和蕭逸塵的三十萬大軍,正麵廝殺。
    他猶豫了。
    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打不過。
    而是……
    “陛下……”
    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平叛之後……那,鎮北王妃,當如何處置?”
    金鑾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蕭景南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忽然笑了。
    “朕向來賞罰分明,禍不及家人。”
    “朕相信,鎮北王妃是無辜的,與蕭逸塵的謀逆之舉,並無幹係。”
    這番話,讓陳慶之稍稍鬆了口氣。
    可蕭景南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整個人都定住了。
    “倘若慶之你能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平定叛亂……”
    蕭景南向前傾了傾身子,湊到他的耳邊:“那鎮北王妃,沐瑤……”
    “朕,準你自行處置。”
    陳慶之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自行處置。
    這四個字,像一道魔咒,在他腦海裏瘋狂回響。
    他可以……
    他可以把她從蕭逸塵身邊,搶回來?
    這個念頭,像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看著蕭景南,看著那張帶著笑意的臉。
    這張臉,和蕭逸塵有七分相似,卻比蕭逸塵多了幾分陰狠,少了幾分光明磊落。
    這是魔鬼的交易。
    可他,拒絕不了。
    許久之後,陳慶之深深地,將頭叩了下去:“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