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年關將至,凜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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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逸塵被她這句話噎住。
    他感覺自己像個笑話。
    一個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卻被所有人當猴耍的笑話。
    前朝那幫老臣,用祖宗家法和江山社稷來逼他。
    後宮這個女人,用三言兩語,就能把他所有的威嚴和偽裝,剝得幹幹淨淨。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煩躁。
    “沐瑤。”
    他看著她,試圖從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情緒。
    “皇後之位,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
    沐瑤抬起頭,像是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問題。
    她反問:“我為什麽要在乎?”
    蕭逸塵徹底愣住了。
    是啊。
    她為什麽要在乎?
    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圖謀的就不是後位,不是恩寵。
    她總說自己從一開始隻是想要活下去,安穩的活下去,僅此而已。
    但任憑她如何說,蕭逸塵卻始終不信。
    不單單是蕭逸塵不信,文武百官同樣不信。
    不知為何,蕭逸塵麵對沐瑤,始終有一種無力感。
    他感覺自己不管坐得多高,穿上多麽華貴的龍袍,在這個女人麵前,永遠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她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感受到一種源自骨子裏的恐懼和無力。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徹底崩潰。
    蕭逸塵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朕乏了。”
    他丟下三個字,轉身就走。
    他必須離開這裏。
    離開這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宮殿。
    就在他走到殿門口,一隻腳即將邁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沐瑤那不緊不慢的聲音。
    “陛下,請留步。”
    蕭逸塵的腳步,頓住了。
    他沒有回頭,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
    心裏,卻翻江倒海。
    她叫住自己,想幹什麽?
    是又想出了什麽新的法子來嘲諷他?
    還是說……
    一個荒唐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她終究是個女人。
    在這深宮之中,再如何強勢,也需要一個依靠。
    自己如今是皇帝,是這天下唯一的主宰。
    她是不是,終於認清了現實,想要服軟了?
    想到這裏,蕭逸“塵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幾分。
    他緩緩轉過身,竭力維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從容與鎮定。
    “何事?”
    他看著沐瑤,甚至在想,如果她真的開口求他,他該用什麽樣的姿態來回應。
    是寬宏大量地接受,還是冷漠地拒絕?
    他甚至,已經開始期待她接下來的話。
    “可是要朕,在此留宿?”
    他問出了口,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這句話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盼。
    沐瑤聞言,先是一怔。
    隨即,她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狠狠地紮在蕭逸塵的心上。
    “陛下想多了。”
    蕭逸塵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羞辱。
    憤怒。
    難堪。
    種種情緒,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他臉上交替閃現。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自作多情的傻子,興衝衝地把臉湊過去,然後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臣妾隻是有一事相求。”沐瑤斂了笑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蕭逸塵已經不想聽了。
    他隻想立刻離開。
    但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不能在一個女人麵前,落荒而逃。
    “說。”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沐瑤走到大殿中央,看著殿外沉沉的夜色。
    “年關將至,這宮裏,太過冷清了。”
    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臣妾自嫁入王府,已有三年。”
    “如今又逢宮中大變,算起來,已有數年,未曾與家人共度新年了。”
    她轉過身,看向蕭逸塵。
    “臣妾想回一趟娘家,與父親過個年。”
    “不知陛下,能否恩準?”
    她的請求,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正常。
    正常到讓蕭逸塵,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她可能會向他索要權力,可能會替陳慶之求情,甚至可能會繼續用言語來刺激他。
    卻唯獨沒想到,她隻是想回家過年。
    這算什麽?
    一場驚天動地的謀反,一場血流成河的宮變之後。
    這個一手將他推上皇位,攪動了整個天下風雲的女人,此刻,卻用最平淡的口吻,向他提出了一個尋常女子最普通不過的請求。
    回家。
    蕭逸塵看著她。
    他想從她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算計。
    可是沒有。
    她的臉上一片平靜,仿佛真的隻是一個離家多年的女兒,單純地,想要回家看看。
    拒絕嗎?
    用什麽理由?
    貴妃不得擅自出宮?
    這是祖製。
    可他蕭逸塵的皇位,本就是踏碎了所有祖製得來的。
    現在再拿祖製說事,隻會顯得他更加可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席卷了蕭逸塵的全身。
    他累了。
    他不想再跟她鬥了。
    他沉默著,解下了腰間佩戴的一塊龍紋玉佩。
    那玉佩通體溫潤,乃是前朝皇帝所賜,代表著可以無視宮禁,隨意出入皇宮的特權。
    他隨手將玉佩,扔在了麵前的桌案上。
    玉佩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嗒”。
    “憑此令牌,皇宮內外,你可隨意出入。”
    說完,他不再看沐瑤一眼。
    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景陽宮。
    那背影,帶著幾分倉皇,幾分狼狽。
    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趕。
    偌大的宮殿,再次恢複了冷清。
    沐瑤走上前,拿起桌上的那塊龍紋玉佩。
    玉佩入手,她將玉佩舉到燭火前。
    溫潤的白玉,在火光下,透出柔和的光暈。
    沐瑤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對她來說意義重大。
    這是第一步。
    皇宮是一座華麗的囚籠,現在,這座囚籠的門,為她打開了。
    但她很清楚,這並不代表自由。
    蕭逸塵的武功,天下第一。
    即便是陳慶之,也隻是不弱於他,而非能夠戰勝他。
    至於那些擁有現代武器的鬼麵親兵,他們是蕭逸塵的衛隊,忠誠的對象,從來都隻有蕭逸塵一人。
    倘若蕭逸塵真要殺她,那些槍口,會對準誰,還是個未知數。
    她現在要做的,是解決自身的安危問題,是培養真正屬於自己的黨羽。
    ……
    次日,天光微亮。
    沐瑤一早就出了景陽宮。
    那塊龍紋玉佩,甚至都不需要她親自出示。
    蕭逸塵的貼身太監早已在宮門口候著,畢恭畢敬地將她送上了馬車,全程低著頭,不敢多看一眼。
    馬車緩緩駛出宮門,車輪碾過薄薄的積雪,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沐瑤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
    她能感覺到,至少有三撥人在暗中跟著她。
    一撥,是蕭逸塵的暗衛,負責監視,也負責保護。
    另外兩撥,氣息駁雜,藏頭露尾,想來是京中那些還沒死心的舊臣,或是某些想在新朝投機鑽營的世家。
    無所謂。
    一群活在舊時代的人,他們的窺探,無足輕重。
    馬車駛入朱雀大街。
    臨近新年,街上反常的熱鬧。即便積雪未消,寒風刺骨,也擋不住百姓采買年貨的熱情。
    孩童的嬉鬧聲,小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
    一片盛世繁華的景象。
    沐瑤掀開車簾一角,看著外麵那一張張洋溢著喜氣的臉。
    她很清楚,這種繁華,是建立在什麽之上的。
    是建立在鎮北軍的鐵蹄,和京城內外數十萬顆人頭之上的。
    更是建立在北境百萬災民的累累白骨之上的。
    虛假的和平。
    馬車在沐府門前停下。
    看門的老仆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身影,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大小姐?!”
    他連滾帶爬地衝進府內,聲音都變了調。
    “老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整個沐府,瞬間被引爆。
    沐瑤剛踏入府門,就看到一群人烏泱泱地從裏麵湧了出來。
    為首的,正是她的父親,當朝首輔沐風,以及主母沐王氏。
    身後跟著她的生母沐柳氏,還有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沐北辰,以及一眾的管家仆婦。
    “雲娥!”
    沐風快步上前,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沐柳氏更是直接紅了眼眶,想上前,又有些畏懼,隻能站在後麵,默默垂淚。
    “父親,母親。”
    沐瑤對著沐風和沐王氏,微微屈膝行禮。
    一家人簇擁著她,走入正堂。
    丫鬟們奉上熱茶,眾人分賓主落座。
    短暫的噓寒問暖之後,氣氛漸漸變得有些不對勁。
    沐風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
    “雲娥,你如今已是貴妃,身份尊貴,怎能如此輕易地就出宮回府?”
    他的臉上帶著幾分憂慮。
    “這……不合祖製啊。”
    沐瑤還沒說話,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沐北辰就陰陽怪氣地開了口。
    “爹,您這就不懂了。姐姐現在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別說出宮,我看以後把這沐府當成行宮,皇上都不會說半個不字。”
    “北辰!住口!”
    主母沐王氏嗬斥了一聲,但她的目光,同樣落在了沐瑤身上。
    “瑤兒,你弟弟混賬,但話糙理不糙。”
    沐王氏的表情很嚴肅。
    “陛下寵愛你,是你的福分。但你更應該謹言慎行,為陛下分憂,而不是恃寵而驕,給外人留下話柄。”
    “是啊,雲娥。”生母沐柳氏也怯生生地勸道:“宮裏不比王府,規矩大,你凡事要多加小心,還是早些回宮去吧,免得落人口實。”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
    都在勸她。
    都在教她怎麽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貴妃。
    沐瑤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臉上甚至還掛著淺淡的笑意。
    直到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地從袖中,取出了那塊龍紋玉佩,隨手放在了桌上。
    玉佩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正堂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塊代表著無上特權的玉佩上。
    沐風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沐王氏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驚愕。
    “這是陛下所賜。”
    沐瑤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
    “許我自由出入宮禁,不必通報。”
    一句話。
    整個正堂,落針可聞。
    沐北辰張大了嘴,臉上的譏諷變成了呆滯。
    沐風看著那塊玉佩,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合祖製?
    皇帝的特許,就是最大的祖製。
    沐王氏的反應最快,她很快便從震驚中回過神,但看向沐瑤的表情,卻變得無比複雜。
    她終於明白,自己的這個女兒,在宮中,究竟是何等的分量。
    這已經不是寵愛了。
    這是權柄。
    “所以,諸位不必再為我操心了。”
    沐瑤放下茶杯,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都下去吧。”
    沐瑤揮了揮手,如同在驅趕宮裏的內侍。
    仆婦們紛紛退下。
    沐北辰也想溜,卻被沐瑤叫住。
    “北辰。”
    “姐……姐姐。”沐北辰站住腳,有些結巴。
    “聽說你前些日子,在外麵為了一個戲子,打斷了兵部侍郎公子的腿?”
    沐北辰的臉,瞬間白了。
    “我……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沐瑤打斷他:“如今不比往日,沐家站在風口浪尖上,你最好給我安分一點。”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親手打斷你的腿,讓你在床上躺一輩子。”
    沐北辰的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沐瑤不再理他。
    沐北辰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偌大的正堂,隻剩下沐瑤,以及沐風和沐王氏三人。
    沐瑤站起身。
    “父親,母親。”
    她的稱呼,讓沐王氏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僵。
    這是沐瑤第一次,如此鄭重地稱呼她為“母親”。
    “女兒有些體己話,想與二位單獨談談。”
    沐風與沐王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凝重。
    “好。”
    沐風點頭。
    “去我書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