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不守了,全線反擊!這場仗,打的從來都不是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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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淵亭終於抬起頭。
    燈火下,他那張儒雅的麵容顯得有些蒼白。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
    沐瑤走後,他們沐家,就像棋盤上那幾枚被圍的白子,看似還占著“議員”和“政委”的名頭,實則已是風中殘燭。
    他們手裏沒有兵,沒有錢,隻有一些跟著沐瑤搖旗呐喊過的清流文人。
    在這場赤裸裸的權力爭奪裏,筆杆子,是最無用的東西。
    “等。”沐淵亭說。
    “等?”沐風的聲音陡然拔高:“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嗎?等到他們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了嗎?”
    “父親。”沐淵亭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
    一股夾雜著草木腐敗氣息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燈火一陣搖曳。
    “我們現在,唯一能等的,就是她。”
    他望著遠處沉沉的夜色,那裏是南方的方向:“隻是……不知道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是覺得京城的亂局,本就在她計劃之中,是新秩序誕生前必然的陣痛?
    還是……她根本已經無暇他顧,或者,不在乎這京城最後落入誰手?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紮在沐淵亭心頭。
    沐風沉默了。他看著長子挺拔卻孤單的背影,那股焦躁慢慢沉澱下來,化為一種更深沉的無力。
    是啊,他們所有的希望,都係於那個遠在千裏之外、正在指揮十萬大軍廝殺的女兒身上。
    可她,還是他們的女兒嗎?
    “得派個人去問問。”半晌,沐風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沉鬱:“必須是信得過的人,必須是……她肯見、肯說真話的人。”
    沐淵亭緩緩轉過身,眉頭緊鎖:“父親和我,都不能離開京城。此時我們一走,這盤棋就徹底死了。”
    書房裏陷入了死寂。
    隻有那豆燈火,在忽明忽暗地跳動。
    是啊,誰去?
    心腹家臣?
    分量不夠,怕是連沐瑤的麵都見不到,就會被軍法官攔在營外。
    朝中同僚?
    如今人人自危,誰肯冒著得罪譽王和周雲龍的風險,去前線做這個信使?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荒唐,卻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人選。
    “北辰。”
    沐風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了這個名字。
    沐淵亭沒有說話,隻是重新坐回棋盤前,拈起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了那幾枚白子的氣眼上。
    “啪”的一聲,絕了它們的生路。
    也敲定了沐北辰的命運。
    ……
    沉香屑在金獸小爐裏燒得正旺,甜膩的暖香混著酒氣,讓整個暖閣都變得熏人欲醉。
    沐北辰半倚在鋪著白狐皮的軟榻上,眯著眼,手裏捏著一隻盛了西域葡萄酒的琉璃杯,正欣賞著兩名舞姬的腰肢。
    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姐姐成了“議長”,雖然聽著怪異,但沐家的權勢比從前更盛。
    他這個沐家幺子,自然也水漲船高。
    從前那些需要仰望的王孫公子,如今見了他,哪個不是客客氣氣地叫一聲“沐公子”?
    尤其是那個女人辭去議長之位後,京城裏各方勢力都在拉攏沐家,送來的奇珍異寶、金銀美人,幾乎堆滿了他的院子。
    他覺得,這才是人生。
    至於那個遠在天邊打生打死的姐姐……她最好永遠別回來。
    “砰!”
    房門被毫無征預地大力推開。
    冷風裹挾著兩個身影闖了進來,瞬間吹散了滿室的暖香。
    舞姬的音樂戛然而止,驚慌地跪伏在地。
    沐北辰手裏的酒杯一晃,殷紅的酒液灑了些許在他雪白的絲綢衣襟上,像幾點刺目的血。
    “父親?大哥?”他皺著眉坐起身,臉上滿是不快:“你們這是做什麽?不知道我……”
    “穿上衣服。”沐風的聲音,冷得像冰。
    沐北辰一愣。他從未見過父親用這種眼神看他。
    那不是責備,而是一種……看一件死物的眼神。
    他下意識地拉了拉衣襟,心底莫名地有些發慌:“父親,出什麽事了?”
    沐淵亭一言不發,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實的玄色披風,直接扔在了沐北辰身上。
    “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後,城門處有人接你。”沐淵亭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冷漠。
    沐北辰徹底懵了。他看著自己的父親和大哥,一個麵沉如水,一個冷若冰霜,一種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
    “去……去哪兒?”
    “晏城。”沐風吐出兩個字。
    晏城。
    前線。
    沐北辰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中。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幹二淨。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扭曲:“我?”
    去那個據說一天就要死上萬人的地方?
    他膽子都要嚇破了。
    “為什麽是我?!”他從軟榻上跳下來,幾乎是在尖叫:“我不去!我不會騎馬,也不會打仗!我去了能幹什麽?送死嗎?!”
    “閉嘴!”沐風厲喝一聲,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暖閣裏回蕩。
    沐北辰被打得一個踉蹌,摔回軟榻上。
    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從小到大,父親連一句重話都沒對他說過。
    “你以為,你現在喝的酒,睡的女人,花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沐風指著他,手都在發抖:“是她拿命在外麵換來的!是整個沐家拿脖子上的腦袋給你當保的!”
    “如今家裏有難,需要你出一份力,你就隻想著自己?”
    “我……”沐北辰被罵得啞口無言,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狼狽不堪:“可……可我真的怕啊,父親……”
    “怕?”沐淵亭冷笑一聲,那笑聲裏滿是鄙夷:“你怕死,難道我和父親就不怕?你以為我們留在這京城裏,就是安樂窩?譽王和周雲龍,是吃素的?一旦他們得手,沐家,就是第一個要被清算的對象。到時候,你以為你能獨活?”
    他走到沐北辰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此去,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你自己。”
    沐淵亭的聲音壓得很低,像魔鬼的私語:“去告訴你姐姐,京城快要守不住了。問她,下一步棋,到底要落在哪裏。是棄掉京城這塊棋盤,還是……回來,把這些搶食的野狗,全部宰了。”
    “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機會。”
    “要麽,你去前線,九死一生。要麽,你留在這裏,十死無生。”
    沐淵亭說完,直起身,不再看他。
    那雙清冷的眸子,掃過地上跪著的舞姬,掃過那爐即將燃盡的沉香,最後,落在他那張慘白如紙、涕淚橫流的臉上。
    “沐家的男人,沒有孬種。”
    沐風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一個時辰後,你若是不在城門口。我會親自派人,把你綁了,扔上馬車。”
    說完,他轉身就走,披風帶起的勁風,吹滅了案上的燭火。
    暖閣裏,光線驟然一暗。
    沐淵亭也跟著走了出去,沒有絲毫停留。
    房門被重新關上,將滿室的狼藉和恐懼,都鎖在了裏麵。
    ……
    血腥味是洗不掉的。
    七芒山的晚風,吹了十天,也隻把那股子鐵鏽和腐肉混雜的甜膩氣味,從濃稠吹成了稀薄。
    它依舊像一層看不見的油,糊在人的口鼻、皮膚,乃至魂魄上。
    蕭逸塵站在帥帳前的望樓上,手扶著冰冷的木欄。
    夜色正從山穀深處漫上來,一點點吞掉陣前那片由屍體構成的、灰黑色的地毯。
    又是一天。
    傷亡的數字,已經成了一串麻木的符號,由傳令兵用嘶啞的嗓子,在每日黃昏時報上來。
    他甚至不再去記具體的千百之數。
    他隻知道,他的士兵,正在這座無名的山穀裏,被一寸寸地磨成肉泥。
    帳內,燭火亮起。
    板垣五郎的身影被拉長,投在帳簾上。
    他沒有出來。
    蕭逸塵知道他在裏麵做什麽。
    擦刀。那把名為“菊一文字”的朝和名刀。
    十天來,每當一批批的士卒像柴禾一樣被填進山穀,燒成灰燼,板垣五郎就會回到帳內,用上好的絲綢和貂油,一遍遍地擦拭那把從未見過血的刀。
    “蕭君。”
    聲音從身後傳來,平穩,從容,像是在討論庭院裏哪一株牡丹開得更好。
    板垣五郎走了出來,他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武士服,與這被死亡氣息浸透的黃昏格格不入。
    “今日的消耗,比昨日少了三百四十二人。說明我們的士卒,已經開始適應這種新的戰法。”
    蕭逸塵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欄上摳進了一寸。
    適應。
    他是在說,那些被逼著踩著同袍屍體往前衝的步卒,已經學會了如何更快地死,死得更有效率。
    “明日,”板垣五郎的視線越過他,望向對麵死寂的山嶺,那眼神,像一個精於計算的商人,在估算最後一點存貨的價值:“再投入一萬五千人。從西側三號、五號穀口同時施壓。他們的彈丸,總有耗盡的時候。”
    蕭逸塵緩緩轉身。
    望樓上的風燈,光線昏黃,照得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
    “板垣將軍。”他的聲音很低,像被砂紙磨過:“你可曾聽見,他們在哭?”
    板垣五郎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在品味這個問題的荒謬。
    “哭?”他笑了,那笑意很淡,卻比山穀裏的夜風更冷:“為帝國盡忠,是他們的榮耀。哀哭,是弱者的情緒,不該出現在戰場上。”
    他走到蕭逸塵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蕭君,你要習慣。戰爭,就是一門關於交換的藝術。用可以承受的代價,去換取最終的勝利。現在,你的士兵,就是代價。”
    代價。
    蕭逸塵的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
    “如果……明日,還是攻不下來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得可怕。
    板垣五郎沒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被風吹來的鬆針,在指尖撚了撚。
    “那就後日。”
    他說得雲淡風輕:“直到,你麾下最後一名士兵倒下為止。”
    說完,他鬆開手,那片鬆針飄飄搖搖地落下,消失在樓外的黑暗裏。
    他轉身走回帳內,那從容的背影,仿佛隻是去赴一場茶會。
    蕭逸塵獨自站在那裏。
    萬軍統帥。大周天子。
    他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挽過六石的強弓,曾在沙盤上劃定過千裏疆域的歸屬。
    現在,卻隻能無力地攥緊,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他輸了。
    從他答應登上朝和人的船,渡過淮水的那一刻起,就輸得一幹二淨。
    他閉上眼。耳邊是風聲,是傷兵營裏壓抑的呻吟,是遠處壕溝裏,共和國士兵清理戰場時,偶爾響起的、清脆的槍聲。
    每一聲槍響,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
    ……
    七芒山,主陣地,一號指揮壕。
    潮濕的泥土氣味混著硝煙,嗆得人喉嚨發幹。
    彭鵬靠在冰冷的壕壁上,用一塊油布,小心地擦拭著手中的步槍。
    這是他十天來,做得最多的事。
    擦槍,上油,檢查每一個零件。
    這冰冷的鐵家夥,比身邊的任何人都更可靠。
    他瘦了,也黑了。
    那張原本還帶著少年氣的臉,如今隻剩下兩樣東西。
    疲憊,和一種被磨礪出來的、狼一般的警覺。
    他已經三天沒見過肉了。
    麥飯混著幹硬的菜葉,吃下去,像在吞沙子。
    對麵,安靜得可怕。
    那種死寂,比萬馬奔騰的衝鋒,更讓人心慌。
    “總司令。”
    李世忠的聲音,沙啞得像一塊被踩碎的瓦片。
    他掀開擋風的油布,走進這處半地下的指揮所,帶進來一股寒氣。
    沐瑤正坐在一隻彈藥箱上。
    她麵前,另一隻彈藥箱充當桌案,上麵沒有地圖,隻有一本攤開的賬簿,和一盞快要燃盡的油燈。
    她的手指,停在賬簿的最後一頁上。
    李世忠的目光掃過那上麵的數字,喉頭滾動了一下。
    “步槍彈,還剩三萬一千發。平均每人,不到五發。”他的聲音更低了:“重型火銃的彈藥,已經打光了。糧食,還能撐五天。傷藥……昨日就用盡了。”
    他沒有說下去。
    十天,八萬對三十萬。
    他們用一道道壕溝和數不清的子彈,擋住了蕭逸塵瘋狗般的進攻,也把自己耗幹了。
    他們成了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老虎。
    牙還在,爪子還在,但已經流盡了血。
    沐瑤沒有說話。
    她隻是伸出手指,沾了一點燈油,在賬簿的空白處,寫下兩個字。
    “京城。”
    這兩個字,像兩塊冰,讓這逼仄的指揮所裏,溫度又降了幾分。
    李世忠沉默了。
    他知道京城的消息。
    議長下野,群龍無首,譽王和那個叫周雲龍的投機客,正在瓜分沐瑤留下的權力真空。
    後方,比前線更亂。
    他們沒有援兵。
    “我們,還能守多久?”李世忠問。
    他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但他必須問。
    手下的弟兄們,都在等一個答案。
    沐瑤抬起頭。
    燈火在她清冷的眸子裏跳動。
    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既沒有絕望,也沒有焦慮。
    “我們不守了。”
    她說。
    李世忠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沐瑤站起身。
    她身形纖細,在這狹窄的壕溝裏,卻有一種撐開天地的錯覺。
    她從牆上,摘下那張被熏得發黃的軍事地圖,鋪在賬簿上。
    “十天,蕭逸塵損失了近七萬人。他的軍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的手指,點在地圖上蕭逸塵大營的位置:“而他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耗盡我們’這件事上。他以為,我們隻會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