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子末路,最後的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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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蕭逸塵損失了近七萬人。他的軍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們的傷亡,不到四千。”
    “一比二十的戰損。李軍長,你告訴我,現在是他圍著我們,還是我們圍著他?”
    李世忠的呼吸一滯。
    “他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一件事上。”沐瑤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耗盡我們。他以為,我們隻會守,也隻能守。”
    她的手指順著地圖上的一條虛線,從七芒山,一直劃到蕭逸塵的帥帳。
    “他以為這是圍城,可我從一開始,下的就是一盤屠龍的棋。晏城是誘餌,七芒山是棋盤,我們的壕溝是鎖鏈。現在,這條龍流幹了血,動彈不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沐瑤抬起眼,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兩簇鬼火。
    “我們沒有援兵。可他蕭逸塵的援兵,也一樣過不了我們的防線。也就是說,這盤棋上,棋子,就隻有我們和他。”
    “七萬對十萬。”她一字一頓:“兵力的差距,已經不大了。”
    “更何況,”她收回手,環抱在胸前:“打了十天,對麵的兵,心已經散了。他們見過子彈如何撕開盔甲,見過自己的同袍如何像麥子一樣成片倒下。他們怕了。一個怕了的兵,他手裏拿的就不是刀,是燒火棍。”
    李世忠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
    他不是聽不懂,隻是不敢想。
    那是一種顛覆了他半生兵法常識的瘋狂。
    “所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所以,我們反擊。”沐瑤接過了他的話,斬釘截鐵。
    “全線反擊。”
    “今夜,子時。”
    李世忠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在這一刻被點燃了。
    那股因為絕望而冰冷的血液,正重新變得滾燙,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
    “傳令下去。”沐瑤的聲音變得像淬了冰的鋼刀,每一個字都帶著鋒刃。
    “讓炊事營把最後一頓熱食送上去,讓弟兄們吃飽。”
    “告訴他們,我們今晚,不是去送死,是去收割。”
    她走到李世忠麵前,雙眼直視著他。
    “看好你手下的兵。對放下武器投降的,不要管。對轉身逃跑的,不要追。”
    “我們的目標,從來不是那些被驅趕上來的炮灰。”
    “目標隻有一個。”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圖上那頂被特殊標記出來的,屬於蕭逸塵的帥帳。
    “蕭逸塵。”
    “活捉他,或者,殺了他。”
    李世忠的瞳孔劇烈收縮。
    斬首。
    在三十萬大軍的營盤裏,行斬首之事。
    這是何等的瘋狂,又是何等的……壯麗。
    他忽然明白了。
    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跟蕭逸塵的大軍硬拚。
    她所做的一切,用巷戰耗其心,用伏擊斷其糧,用壕溝磨其血,都是為了創造出今夜這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她把三十萬大軍,當成了無物。
    她的眼裏,隻有那個坐在帥帳裏的皇帝。
    “明白了。”李世忠猛地挺直了腰背,那是一個軍人最標準、最決絕的姿態。
    他不再是那個為糧草彈藥發愁的後勤官,而是即將率領虎狼之師撲向獵物的將軍。
    他對著沐瑤,行了一個鄭重的軍禮,然後轉身,掀開油布,大步走了出去。
    外麵的冷風,再也吹不涼他心頭的火。
    指揮壕裏,重新恢複了寂靜。
    沐瑤緩緩坐回彈藥箱上。她沒有再看那張地圖,而是重新拿起了那本賬簿。
    她翻到“傷亡”那一欄,看著上麵那個“三千八百六十一”的數字,許久,沒有動。
    油燈裏的油,終於耗盡了。
    燈芯掙紮著閃爍了幾下,最終,不甘地熄滅。
    指揮壕,徹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裏,隻聽見她極輕的、仿佛歎息般的聲音。
    “上路吧。”
    ……
    子時。
    七芒山的風停了。
    那股盤桓了十日的血腥甜膩,便沉甸甸地壓了下來,鑽進每一個人的肺裏。
    塹壕裏,最後一鍋肉湯已經見底。
    彭鵬用舌頭舔幹淨碗沿最後一絲油腥,胸口被那股熱流燙得發脹。
    他靠在冰冷的壕壁上,用一塊油布,一遍遍擦拭著手中的步槍。
    槍身被他手心的溫度捂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
    命令無聲地在黑暗中傳遞,像水銀瀉地。
    沒有戰鼓,沒有呐喊。
    隻有金屬槍栓被拉動的、細微而冷酷的“哢噠”聲,在死寂中此起彼伏。
    李世忠走到沐瑤身邊,她正坐在一隻彈藥箱上,望著山下那片燈火連綿的死地。
    “都準備好了。”李世忠的聲音沙啞。
    沐瑤沒有回頭。
    她隻是將最後一顆子彈壓入手中那把奇特短槍的彈匣,動作熟練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她站起身。
    “反擊。”
    她隻說了兩個字。
    然後,她第一個翻出了塹壕。
    夜風掀起她黑色的衣角,像一隻展開翅膀的夜鴉。
    彭鵬跟在她身後,無數道黑色的身影,像沉默的鬼魅,從一道道塹壕裏湧出,匯成一股黑色的鐵流,無聲地向山下席卷而去。
    沒有衝鋒的呐喊,隻有沉重的、被壓抑的呼吸。
    奔跑中,彭鵬看見最前方那道纖細的身影抬起了手。
    “砰!”
    一聲清脆的爆響。
    遠處,蕭逸塵大營邊緣,一個舉著火把的哨兵應聲而倒,火把在地上滾了幾圈,熄滅了。
    沒有多餘的動作。
    幹淨,利落。
    那不是將領的指揮,那是獵人的獵殺。
    又一聲槍響,另一處塔樓上的暗哨,像個破布口袋一樣栽了下來。
    彭鵬身邊的老兵們,呼吸陡然粗重。
    他們見過沐瑤在沙盤前運籌帷幄,見過她用千裏鏡冷靜地觀察戰場。卻從未見過,她殺人。
    那股被絕望和疲憊壓抑了十日的血性,被這兩聲槍響,徹底點燃。
    “殺!”
    不知是誰吼了第一聲。
    “殺!殺!殺!”
    七萬人的怒吼,撕裂了夜空。
    壓抑了十日的恐懼、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化作驚天的殺意,隨著這股鋼鐵洪流,狠狠砸向了山下那座看似固若金湯的營盤。
    ……
    蕭逸塵走出帥帳時,聽見的,就是這股能把天都掀翻的殺聲。
    他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對麵那座死寂了十日的山嶺,活了。
    無數的黑影正從高處俯衝而下,像決堤的洪水。
    他們沒有陣型,沒有章法,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要將一切都碾碎的氣勢。
    而自己的營盤,已經亂了。
    外圍的營寨幾乎在瞬間就被衝垮,帳篷被點燃,火光映照出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
    他的兵,在跑。
    不是潰敗,而是一種本能的、被屠戮了十日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們扔掉兵器,不是為了投降,隻是為了跑得更快一些。
    他看見,共和國的士兵衝進營地,對那些跪地求饒和轉身逃跑的,看都不看一眼。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
    他們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繞開那些無用的羊群,直撲帥帳的方向。
    斬首。
    蕭逸塵的腦子裏,隻剩下這兩個字。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板垣五郎的身影在他身後出現,像一截沒有溫度的鐵。
    他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武士服,與這混亂的火光和慘叫格格不入。
    “你的督戰隊呢?”他的聲音像冰塊在瓷器裏摩擦,帶著居高臨下的質問:“為何不讓他們去穩住陣腳?”
    蕭逸塵沒有回頭。
    督戰隊。
    用刀,逼著自己的兵,去衝向那片由子彈組成的死亡之牆。
    “他們,”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是人。”
    “他們是代價。”板垣五郎走到他身側,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輕蔑:“為了勝利,可以被消耗的代價。”
    蕭逸塵終於緩緩轉過身。
    他看著板垣五郎那張毫無波瀾的臉,看著他眼中對自己、對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漠視。
    代價。
    消耗。
    這兩個詞匯,他已經剛聽過了太多次了。
    十日來,七萬多條性命,在他口中,隻是兩個冰冷的詞。
    一股壓抑了十日的屈辱與瘋狂,混雜著作為一個統帥最後的悲憫,轟然炸開。
    “啪——”
    清脆的耳光聲,讓整個帥帳前的親衛都僵住了。
    板垣五郎被打得偏過頭,臉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蕭逸塵,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了錯愕。
    “你……”
    “朕是大周天子!”
    蕭逸塵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久違的、屬於帝王的威嚴。
    他指著那些在火光中奔逃、哭喊的士兵,每一個字都像是用血吼出來的:
    “是這支軍隊的統帥!不是你的傀儡!”
    他不是在對板垣五郎咆哮,他是在對自己咆哮。
    他像一頭被拔了牙爪的雄獅,在生命的盡頭,發出了最後的怒吼。
    吼聲在混亂的戰場上,傳不出多遠。
    但他身邊的將領們,都聽見了。
    那些同樣被壓抑了十日,眼睜睜看著麾下弟兄被當成柴禾填進去的將軍們,一個個紅了眼眶。
    蕭逸塵不再看板垣五郎,他走上望樓,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下方那片已經徹底崩潰的戰場,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
    “傳朕旨意!”
    “全軍……放下兵器!”
    “朕……準你們,降了。”
    聲音傳開。
    還在負隅頑抗的士兵,停下了。
    還在哭喊奔逃的士兵,也停下了。
    他們回過頭,望向帥帳望樓上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哐當”、“哐當”的聲音,響成一片。
    無數的兵器,被扔在了地上。
    成千上萬的士兵,朝著帥帳的方向,黑壓壓地跪了下去。
    他們沒有哭喊,也沒有歡呼,隻是沉默地跪著,用額頭抵著冰冷的、沾滿血汙的土地。
    “謝陛下……不殺之恩。”
    一個老兵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謝陛下不殺之恩!”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響徹整個山穀。
    他們不是在謝皇帝的恩典。
    他們是在謝,這個人,在最後時刻,終於把他們當成了人。
    眾將領看著這一幕,虎目含淚,紛紛單膝跪地:“臣等,領旨!”
    隨即,他們翻身上馬,向著還在混亂的各營奔去,傳達皇帝最後的旨意。
    板垣五郎站在望樓下,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扭曲。
    他苦心經營的棋局,他即將到手的勝利,被這個他一直視為懦夫的傀儡,親手毀掉了。
    “廢物!”他用朝和語低吼一聲,眼中殺機畢露。
    “鏘——”
    武士刀出鞘,刀鋒在火光下,泛著森寒的光。
    他一步步走上望樓,刀尖直指蕭逸塵的後心。
    “你甘心嗎?”他的聲音,像毒蛇的嘶鳴:“把你的江山,把這萬裏河山,拱手讓給一個女人?”
    蕭逸塵緩緩轉過身。
    他看著那把近在咫尺的刀,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那也比,送給你這種異族的豺狼,要好。”
    “鏘——”
    他腰間的天子劍,應聲出鞘。
    劍鋒清冷,映著他那雙再無半分猶豫的眼睛。
    “你找死!”板垣五郎怒吼一聲,雙手握刀,一個踏步,當頭劈下。
    蕭逸塵沒有退。
    他迎了上去。
    他這一生,為情所困,為權所迷,當過少年將軍,也當過傀儡皇帝。
    他敗給了沐瑤的智計,敗給了這個時代。
    但在生命的最後,他選擇像一個真正的天子,為自己的尊嚴,為這片土地,揮出最後一劍。
    雙刃相交,迸出一串刺目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