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曾迷戀過你,直到你成為了人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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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錦州。
    臨時搭建的指揮部裏,煤油燈的光暈將牆上巨大的地圖染成一片昏黃。
    陳慶之剛剛處理完城中最後一批舊貴族的產業交接,將土地文書分發到農會手中。
    腳步聲急促,一名年輕的作戰參謀,手裏捏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幾乎是撞門衝了進來。
    “總司令!”
    參謀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惶惑。
    “京城……京城那邊出事了!”
    陳慶之抬起頭,他正在用一塊舊布擦拭著手中的鋼筆,那是一年前沐瑤送他的生辰禮物。
    他沒有說話,隻是用平靜的視線看著自己的部下。
    那參謀被他看得一窒,但報紙上那刺眼的內容,還是讓他鼓足了勇氣。
    “沐瑤……她回京了!”
    “她廢除了議會,自封為……總統!”
    “她……她還把我們……把我們工農政府,定義為‘綠匪’!”
    參謀一口氣說完,將那份《京城日報》狠狠拍在桌上。
    頭版頭條,用最大號的黑體字印著沐瑤在承天門廣場上的演講。
    “打倒綠匪!保護私產!”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扇在所有北境革命者的臉上。
    指揮部裏,死一般的寂靜。
    陳慶之終於放下了鋼筆。
    他拿起那份報紙,視線從那個光芒萬丈的女人照片上掃過,然後落在那篇極具煽動性的檄文上。
    綠匪。
    共你們的產。
    好笑的笑話。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活動。
    仿佛在看一份無關緊要的戰報。
    許久,他將報紙輕輕折好,放在一旁。
    “我知道了。”
    他的話,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參謀愣住了。
    他設想過總司令的任何反應,震驚,暴怒,或者是不敢置信。
    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總司令……您……”
    參謀的聲音有些發顫。
    “她背叛了我們!她背叛了革命!她怎麽可以這麽說!我們為之流血犧牲的一切,在她嘴裏,都成了搶劫!”
    “我們不是匪!”
    陳慶之站起身,走到參謀麵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領。
    “沐瑤會這麽做,意料之中。”
    參謀徹底懵了。
    意料之中?
    這怎麽可能是意料之中?
    “可是……為什麽?我們不是盟友嗎?我們不是為了同一個理想在奮鬥嗎?”
    “理想?”
    陳慶之重複著這個詞,第一次露出一絲難解的意味。
    “她有她的理想,我們有我們的。”
    他轉過身,重新望向那副巨大的地圖。
    “京城那群人,是牆頭草。譽王壓不住他們,我陳慶之也壓不住他們。隻有沐瑤可以。”
    “她需要一個敵人,一個足夠強大,能讓所有人都感到恐懼的敵人,才能把那些自私自利的商人、新貴、舊官僚,都牢牢捆在她的戰車上。”
    “而這個敵人,隻能是我們。”
    參謀聽得雲裏霧裏,他隻捕捉到了最關鍵的一點。
    “所以,我們……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她計劃裏的棋子?一個用來團結她敵人的靶子?”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陳慶之沒有回答。
    參謀看著他的背影,那個在北境無數軍民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身影,此刻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他咬了咬牙,問出了那個最關鍵,也最僭越的問題。
    “那您呢?總司令。”
    “您的信仰……可曾因此動搖?”
    這是在誅心。
    也是整個北境集團,所有人心頭最大的疑問。
    陳慶之的革命,究竟是為了沐瑤,還是為了那份寫在《公產盟書》裏的主義。
    空氣仿佛凝固了。
    良久,陳慶之才緩緩開口。
    “我的信仰,是讓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人需要對另一個人下跪。”
    “是讓所有刨土的農民,都能吃飽肚子。”
    “是讓所有做工的工人,都能挺直腰杆。”
    “這個信仰,自我選擇它的那天起,就刻進了骨子裏。”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那名年輕的參謀,目光清澈而堅定。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它。”
    “沐瑤不能。”
    “我自己,也不能。”
    參謀的心,猛地一震。
    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和總司令平日裏溫和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一種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意誌。
    他明白了。
    總司令追隨的,從來不是某個人。
    而是那條路。
    那條通往新世界的,艱難而光榮的道路。
    “屬下明白了!”
    參謀猛地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所有的疑慮與不安,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要總司令的信仰不變,北境的天,就塌不下來。
    “出去吧,讓同誌們安心操練,仗,有的打。”
    “是!”
    參謀轉身,腳步堅定地離開了指揮部。
    門被重新關上。
    屋子裏,又隻剩下陳慶之一人。
    他臉上的平靜,終於像麵具一樣,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沒有再去看那份報紙。
    而是緩緩走到牆邊,看著那張被他視若珍寶的世界輿圖。
    那上麵,有沐瑤用朱筆畫下的,通往世界的航線,有她標注的,遍布各州的礦產資源。
    更有她在角落裏,用極小的字寫下的一行批注。
    “子由,世界很大,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京城”那兩個字。
    那裏,曾是他許諾要回去的地方。
    如今,卻成了他必須攻下的城池。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梅園初見時,那個倔強地說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少女。
    想起宮門訣別時,那個在他懷裏,欣然應允他求娶的王妃。
    想起那個將《資論》手稿交給他,眼中閃爍著顛覆世界光芒的革命者。
    她們都是她。
    可她們,又都不是現在這個,站在高台上,稱他為“匪”的共和國總統。
    他懂她的謀劃。
    不破不立。
    她需要一場戰爭,一場徹徹底底的,新舊思想的對決,來清洗這個國家最後的膿瘡。
    從而,收獲最純粹的信仰,獲得最絕對的權力。
    他什麽都懂。
    可懂,不代表不會痛。
    那是一種心髒被人生生剜去一塊的,空洞的痛。
    陳慶之收回手,走到桌案前。
    他沒有去看京城的方向。
    他的內心,五味雜陳,最終都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炭筆,轉身走回那張巨大的炎黃共和國全圖前。
    他的手很穩。
    炭筆劃過圖紙,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
    一條粗黑的,不容忽視的直線,從淮水開始,一路向北,將整個共和國的版圖,清晰地一分為二。
    線的一邊,是沐瑤的南境十八州。
    另一邊,是他治下的北境十六州。
    這不是國境線。
    這是戰線。
    她用一場演講宣告的戰爭,他用一條線,無聲地接受了。
    炭筆的筆尖,最終停在了京城的位置,重重一點,留下一個深黑的印記。
    他不能退。
    他身後,是北境十六州,是千千萬萬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他的工人和農民。
    他若退了,他們怎麽辦?
    退回那個任人宰割,食不果腹的舊世界嗎?
    絕不!
    陳慶之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徹底碎裂,又有什麽東西,在廢墟之上,重新凝固,變得比鋼鐵還要堅硬。
    他轉身,拉開了指揮部的門。
    門外,寒風凜冽。
    “來人。”
    他的指令很輕,卻瞬間傳遍了整個院落。
    幾名高級將領快步跑來,臉上帶著同樣的憤怒與不安。
    “總司令!”
    “傳我命令。”陳慶之沒有理會他們的情緒,他的決斷不帶一絲溫度。
    “明日拂曉,全軍集結。”
    “我要對所有同誌,講幾句話。”
    ……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錦州城外,二十萬革命軍,已經集結成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綠色海洋。
    軍旗迎風招展。
    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臉上,寫滿了被背叛的憤怒。
    “匪徒”兩個字,像一根毒刺,紮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們隻是為了讓家人吃飽肚子,才拿起武器的人。
    他們是為了不再被上級打罵,才走出工廠的工人。
    他們跟著陳慶之,鬥資產,分土地,建立屬於自己的正權。
    怎麽一夜之間,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匪寇?
    而那個將他們定義為匪寇的,還是那個曾經被他們視為革命領袖的,沐瑤。
    喧嘩,議論,不安,在軍隊中蔓延。
    直到,那個身影出現在高台之上。
    陳慶之。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他一出現,所有的嘈雜,瞬間消失。
    二十萬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他。
    那是他們的主心骨。
    是他們的神。
    陳慶之走到高台邊緣,俯瞰著下方那片紅色的海洋。
    他用著新產的擴音裝置,保證他的話,能夠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同誌們。”
    “想必,你們都看了京城來的報紙。”
    “也都知道了,那位曾經打響革命第一槍的沐瑤議長,如今自封為總統的沐瑤大人,是怎麽稱呼我們的。”
    他的話,平靜得可怕。
    台下的士兵們,卻一個個攥緊了拳頭,胸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陳慶之頓了頓,繼續說道。
    “她說我們是綠匪。”
    “她說我們搞革命,是要搶別人的錢,分別人的地,共別人的產。”
    “她說我們是最好笑的笑話。”
    他每複述一句,台下士兵們的怒火就升騰一分。
    人群開始騷動。
    “我們不是匪!”
    “放他娘的屁!”
    陳慶之抬起手,往下壓了壓。
    騷動平息。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憤怒的臉,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話。
    “我承認。”
    “我愛過沐瑤。”
    “作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
    “我愛的很深,很深地愛過。”
    整個軍陣,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想過總司令會憤怒,會辯解,會痛罵。
    卻從沒想過,他會在這二十萬大軍麵前,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的私情。
    陳慶之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扭捏與回避。
    那是一種剖開自己胸膛的坦誠。
    “我曾經以為,我和她,是為了同一個理想在奮鬥。”
    “我曾經以為,我們能一起,建立一個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所以,我去了北境。”
    “所以,我帶著你們,燒了地契,鬥了地主,將那些騎在人民頭上的舊貴族,一個個拉下馬。”
    “我以為,我們在做同一件事。”
    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歎息。
    “但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我們從一開始,走的就不是同一條路。”
    他猛地抬高了聲調,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她的平等,是讓商賈巨富,和舊日權貴能夠平起平坐!”
    “她的自由,是讓資本可以自由地,去兼並土地,去壓榨工人的血汗!”
    “她的革命,是推翻一個皇帝,再讓自己,坐上那張名為‘總統’的龍椅!”
    “同誌們,你們告訴我,這是我們想要的革命嗎?”
    “不是!”
    二十萬人的怒吼,匯成一股聲浪,直衝雲霄!
    “她嘴上說著平等自由,但實際上,她早就被權力腐蝕了,被財富蒙蔽了!”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丫鬟之死,就敢當眾腰斬國公之子的革命者!”
    “她也不再是我的同誌!”
    陳慶之向前一步,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現在,她為了她的權力,為了她的地位,為了她身後那些資本家的財富,選擇了站在人民的對立麵!”
    “那麽,她就是我們的敵人!”
    “我陳慶之,同樣要和她,鬥爭到底!”
    “她罵我們是‘綠匪’,好!我今天就告訴她!”
    他伸出手指,用力點著自己的胸膛。
    “我就是匪!一個要劫富濟貧,一個要為天下勞苦大眾討回公道的匪!”
    “如果說,讓刨土的農民能吃飽肚子,就是匪!”
    “如果說,讓做工的工人能挺直腰杆,就是匪!”
    “如果說,要建立一個屬於我們工人農民自己的國家,就是匪!”
    “那麽這個匪,我陳慶之,當定了!”
    “你們,願不願意跟著我,把這個匪,當到底!”
    “願意!”
    “願意!”
    “願意!”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幾乎要將天邊的雲層震散。
    所有士兵的眼中,所有的疑慮和迷茫都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名為信仰的火焰!
    他們不是匪!
    他們是革命者!
    陳慶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最後的呐喊。
    “戰爭來了!”
    “我們絕不退縮!”
    “打倒沐瑤!打倒自由民主黨!”
    “工人萬歲!”
    “人民萬歲!”
    他高高舉起右臂。
    台下,二十萬隻手臂,如同鋼鐵叢林,齊刷刷地舉起。
    “工人萬歲!”
    “人民萬歲!”
    陳慶之放下手臂,拔出腰間的指揮刀,刀尖向前,直指南方。
    那裏,是京城。
    “全軍聽令!”
    “出兵!”
    “目標,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