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子由,你終究還是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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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總統府。
    一份來自北境的報紙,被龐萬裏用雙手呈上。
    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沐瑤。
    整個議事廳裏,氣氛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沐淵亭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那份《錦州日報》的頭版頭條,用血紅色的特大號字體,刊印著一行字。
    “告共和國全體人民書:戰爭來了!”
    下麵,是陳慶之那篇慷慨激昂,將沐瑤和整個自由民主黨釘在“人民公敵”恥辱柱上的宣戰檄文。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火焰與背叛。
    沐瑤接過了報紙。
    她看得非常仔細,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漏下。
    然後,她將報紙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桌角。
    她站起身,走出了議事廳。
    沐瑤沒有去任何地方。
    她隻是走到了總統府外的廣場上,那裏是自由民主軍第一集團軍的駐地。
    校場之上,數萬名士兵正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操練。
    刺刀如林,吼聲震天。
    這些士兵,和陳慶之麾下那些麵黃肌瘦的農民軍截然不同。
    他們大多是南境地區富戶、商賈的子弟,是共和國成立後,第一批享受到時代紅利的人。
    他們衣食無憂,裝備精良,臉上洋溢著一種高人一等的自豪感。
    他們相信自己是文明的守護者,是自由的捍衛者。
    而北境的那些人,是企圖搶走他們財富,顛覆他們美好生活的“綠匪”。
    當他們看到沐瑤的身影出現時,整個校場都沸騰了。
    “總統大人萬歲!”
    “保衛京城!打倒敵人!”
    狂熱的呐喊聲,匯成一股鋼鐵洪流,直衝雲霄。
    沐瑤靜靜地看著他們。
    看著這一張張年輕、激動、充滿了昂揚鬥誌的臉。
    他們是多麽好的士兵。
    忠誠,勇敢,並且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
    她將要親手,把這些鮮活的生命,送上戰場。
    去和另一群同樣堅信自己是正義的,衣衫襤褸的農民與工人,進行一場血腥的絞殺。
    用他們的屍骨,來鋪平自己通往權力頂峰的最後一段路。
    沐瑤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年輕士兵的臉。
    就在昨天,她視察軍營時,那個士兵漲紅著臉,將一朵野花獻給她,說要為她,為共和國,戰鬥至死。
    他大概,也就十六七歲。
    和北境那些扛著鋤頭和土槍的少年,一般無二。
    他會死。
    他們都會死。
    無數的人,都將在這場她親手策劃的戰爭中,化為焦土。
    一場巨大的,無聲的悲憫,如同海潮,險些將她吞沒。
    不。
    這不叫悲憫。
    這叫成本。
    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從來都不是用鮮花和掌聲鋪就的。
    而是用白骨與鮮血。
    流血,犧牲,都是必要的。
    是不可避免的。
    她不是救世主,她是新世界的助產士。
    而分娩,必然伴隨著劇痛與鮮血。
    那一點點可笑的,不合時宜的婦人之仁,瞬間被更龐大的,冰冷的理性所碾碎。
    沐瑤轉過身。
    她沒有再看那些狂熱的士兵一眼。
    “龐萬裏。”
    “屬下在!”
    龐萬裏一個激靈,立刻上前。
    “傳我命令,所有集團軍,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立刻召集軍部所有高級將領,召開最高軍事會議。”
    龐萬裏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
    “是!”
    ……
    半個時辰後。
    共和國最高軍事指揮部。
    巨大的沙盤前,站滿了共和國最頂尖的將領。
    所有人的表情都無比凝重。
    北境陳慶之,這個名字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是真正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戰神。
    而他們,即將與之為敵。
    沐瑤走上指揮台。
    她沒有說任何一句動員的話,也沒有提半個關於陳慶之的字。
    她的手指,直接點在了巨大的軍事地圖上。
    那是一片位於南北交界處的,連綿不絕的山脈。
    “相箕山。”
    她吐出三個字。
    所有將領都湊了過來,不解地看著她指定的位置。
    相箕山,地勢並不險要,山脈連綿數百裏,到處都是可以通行的隘口,根本不適合作為主防線。
    在這裏迎敵,無異於將防線拉長,給對方穿插包圍的機會。
    一名負責參謀部的將領,壯著膽子開口。
    “總統大人,相箕山地勢平緩,易攻難守,我軍若是……”
    沐瑤抬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
    “我知道。”
    她環視眾人。
    “我就是要在這裏,打一場他們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戰爭。”
    她的指令,清晰,冷靜,不帶一絲情感。
    “命令,第一、第二、第四集團軍,即刻開拔,趕赴相箕山。”
    “以山脈走勢為依托,構築三道縱深梯次防線。”
    “第一道,由第四集團軍駐守,以運動防禦為主,節節抵抗,消耗敵軍有生力量。”
    “第二道,由第二集團軍駐守,構築半永久性環形工事群,作為防禦核心。”
    “第一集團軍,作為總預備隊,部署在防線後方,隨時準備支援和反擊。”
    一道道指令,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從她口中發出。
    將領們聽得心驚肉跳。
    這種將數十萬大軍擺在平地上,依靠工事進行層層消耗的打法,他們聞所未聞。
    這已經不是戰爭了。
    這是在用人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我要求,你們用盡一切手段,將相箕山,變成一座巨大的絞肉機。”
    “用我們的鋼鐵,火藥,和士兵的血肉,去碾碎陳慶之的二十萬大軍。”
    沐瑤的指令,讓整個指揮部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話語裏那股不計代價的瘋狂,所震懾。
    她這是要和陳慶之,拚消耗。
    拚國力。
    拚人命!
    “都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
    將領們齊聲應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串的顫抖。
    “很好。”
    沐瑤走下指揮台,在經過沐淵亭身邊時,她停頓了一下。
    沐淵亭的嘴唇在哆嗦,他想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選擇這種最慘烈,最血腥的方式。
    沐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沒有看他,隻是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這一仗,不隻是要打贏。”
    “更是要打給全天下看的。”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人民的血肉之軀,在國家機器的鋼鐵洪流麵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說完,她徑直離去。
    隻留下沐淵亭,和一眾將領,呆立在原地。
    一股寒氣,從每個人的腳底,直衝頭頂。
    他們終於明白了。
    沐瑤要殺的,不隻是陳慶之。
    她要殺的,是那股剛剛在北境燃起的,名為“人民”的火焰。
    ……
    十日後。
    相箕山脈,如一條匍匐的巨龍,橫亙在北境與京畿之間。
    龍首,已然嗅到了戰爭的血腥味。
    陳慶之的二十萬工農革命軍,如綠色的潮水,抵達山脈外十裏。
    軍旗獵獵,那柄鐵錘與鐮刀交織的紅旗,在蕭瑟的秋風中,顯得格外刺目。
    臨時指揮部內,氣氛壓抑而又亢奮。
    一名年輕的將領,指著沙盤上共和國軍那奇怪的布防,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總司令,這沐瑤是昏了頭嗎?”
    “她把幾十萬大軍,像撒豆子一樣,沿著相箕山拉出一條數百裏的長蛇陣。”
    “這根本不是防線,這是在送死!隻要我們集中兵力,從任何一點突破,就能將她的防線攔腰斬斷,然後分割包圍!”
    另一名將領也附和道:“沒錯!南邊那些少爺兵,哪裏打過硬仗!隻要我們一個衝鋒,就能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總司令,下令吧!全線總攻!天黑之前,我們就能在相箕山頂上,插上我們的紅旗!”
    指揮部內,群情激昂。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沐瑤狂妄自大,犯下的致命錯誤。
    這是天賜的良機!
    唯有陳慶之。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沙盤,看著那條被眾人視作愚蠢的長蛇陣,久久沒有說話。
    他太了解沐瑤了。
    那個女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她走的每一步,都藏著十步的後手。
    這看似漏洞百出的防線,絕不是什麽愚蠢的錯誤。
    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張開了血盆大口,等著他將二十萬人的性命填進去的,巨大陷阱。
    絞肉機。
    沐瑤在演講中,將他的理想斥為“笑話”。
    如今,她又用實際行動,為這個“笑話”,準備了一座最華麗、也最殘忍的墳墓。
    他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傳來陣陣鈍痛。
    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波瀾。
    從他決定與她為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將那個曾經的“子由哥哥”,連同那份可笑的愛戀,一同埋葬了。
    現在的他,是北境工農革命軍的總司令。
    他身後,是二十萬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他的同誌。
    他不能輸。
    也輸不起。
    “傳我命令。”
    陳慶之終於開口,他的決斷冰冷而清晰。
    指揮部內瞬間安靜下來。
    “全軍,兵分三路。”
    “第一路,由李虎率領,作為左翼,沿山脈西側向前突進。”
    “第二路,王猛率領,作為右翼,沿山脈東側穿插。”
    “我親率中軍主力,正麵推進。”
    下達的命令,與眾人預想中的總攻並無二致。
    那名年輕的將領臉上露出喜色。
    但陳慶之接下來的話,卻給所有人潑了一盆冷水。
    “三路大軍,不求速勝,以試探性進攻為主。”
    “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攻城略地,是找出她這條防線的真正核心在哪裏。”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無謂的犧牲。”
    “一旦遭遇強力阻擊,立刻後撤,重新組織,絕不可戀戰,更不可冒進!”
    “都聽明白了嗎?”
    “是!總司令!”
    盡管心中仍有不解,但軍令如山。
    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徹雲霄。
    綠色的潮水,開始緩緩向前湧動。
    戰爭,打響了。
    ……
    相箕山,沐瑤帥帳中。
    龐萬裏站在一旁,緩緩道:
    “陳慶之果然還是老一套的打法,三路齊頭並進。他以為我們是紙糊的嗎?”
    “第四集團軍已經按照您的部署,在第一道防線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他們一頭撞進來!”
    沐瑤轉向沙盤,決斷不帶一絲情感。
    “傳我命令。”
    “命令第四集團軍,放開正麵缺口,讓他們進來。”
    “然後,關門,放狗。”
    “是!”
    龐萬裏轟然應諾,轉身快步離去。
    ……
    相箕山,西側。
    工農革命軍第一路軍的士兵們,正以一種昂揚的姿態,向前衝鋒。
    戰況,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對麵的共和國軍,幾乎是一觸即潰。
    他們隻進行了零星的抵抗,就丟盔棄甲地向後逃竄。
    陣地上,到處都是他們丟棄的武器和物資。
    “哈哈哈!還以為有多能打,原來就是一群軟腳蝦!”
    “南方的娘們兵,也敢跟我們工農軍叫板?”
    “兄弟們,衝啊!追上他們,抓活的回去!”
    革命軍的士兵們,士氣空前高漲。
    長久以來被定義為“綠匪”的屈辱,和對南方富庶生活的向往,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窮的動力。
    他們追著潰逃的敵軍,一路向前。
    不知不覺,已經深入了山區腹地十幾裏。
    帶隊的將領李虎,也有些上頭。
    總司令那“不可冒進”的命令,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大的功勞,正擺在自己麵前。
    隻要擊潰了這股敵軍,他就是打響南北戰爭第一功的英雄!
    然而,就在他們衝過一道狹長的山穀時。
    異變,陡生!
    噠噠噠噠噠!
    毫無征兆的,如同死神咆哮般的巨響,從山穀兩側的高地上,猛然炸開!
    那是一種他們從未聽過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金屬撞擊聲!
    無數條火舌,從兩側早已偽裝好的暗堡中,瘋狂噴吐而出!
    衝在最前麵的上百名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身體就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撕碎的破布娃娃,瞬間被打成了漫天血霧!
    “趴下!有埋伏!”
    李虎目眥欲裂,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但,太晚了。
    那不是弓箭,不是火銃。
    那是由沐瑤的軍工廠裏,最新生產出來的,水冷式重機槍。
    是超越了這個時代數百年的,死亡收割機。
    密集的金屬彈雨,構成了一張毫無死角的死亡之網,將在山穀中拉成長蛇陣的數千名革命軍士兵,徹底覆蓋!
    血肉橫飛。
    殘肢斷臂,被狂暴的動能拋向半空。
    前一刻還充滿歡聲笑語的隊伍,在短短幾十秒內,就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士兵們驚恐地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血肉之軀,在那鋼鐵風暴麵前,脆弱得同一張紙。
    所謂的衝鋒,所謂的戰鬥意誌,都成了一個笑話。
    這不是戰鬥。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冷酷的屠殺。